美国哲学家威廉•巴雷特讲:我们不再确信我们知道人是什么。我们能够从希腊艺术、文艺复兴时期,或者从中世纪挑选一个人像,确定地说,‘这就是希腊的、中世纪的或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所设想的人的形象’。而在当代艺术混乱丛林中,我们却找不出一个轮廓清晰时代人物形象。
寻找当代人的形象,无疑是一项艰巨的工程,任何轻易的定义都有可能带来认识上的偏颇。但要认识自己,找到当代人的“准确”形象又成为必须。艺术家乌日根的“世纪人”把“建筑物”的要素迁移到当代人身上,人的形体清晰突显出来,五官细节却消失。当我们面对“他”时,我们的心为之怦然,仿佛在说,他绘制出“当代人”。作为艺术形象五官细节的消失意味当代人类的平面化,单子化。这种无差别个体在地球上涌动、繁衍,来源于人类两个抽象观念泛滥:第一个,它来源于自然规律的科学认识,不管你的科学修养如何,科学的因果思维是当代人把握世界的基本模型;第二个,来源经济学投入收益的计算。科学对象化的工作方式使当代人肤浅地理解为“眼见为实”是世界的起点,而来自经济学的动力,又逼促人类把出发地的前提“因”转化为“五官”可触摸的物质形式。世界可以被简化为因果逻辑,得失实践的单一维度。在如此“单纯”的意识形态的下,千人一面就成为当代人的基本征候。
而且这种特征在进一步强化当中。从人类退了毛,失去锋利的牙齿以后人类必须借用外部介质,来抵御寒冷、炎热、危险。由于对外部介质依赖,外部介质成为稀缺资源,争夺、彰显外部介质占有程度就成为人类历史上不断上演的故事。而当代人又把它推到极限,人蜕变为不在于你是什么,而在于你拥有什么的符号。
在占有就是优势的心理的推崇下,外表比真实就更为重要了。笔者一位研究材料的日本朋友指点着街上的日本建筑说,除了满足虚荣,很难从他们当中挑出得差别。英国建筑师戴维•齐帕菲尔德证实朋友的话,他说:在日本经济泡沫时期建筑沉醉于外表华丽的造型,“只要是外国的建筑师就好”,在建筑业主设计要求中,建筑物仿佛应招的女郎涂装抹粉掩盖粗俗和丑陋。基于相似的原因,必然产生相似的建筑物。把视野仅仅局限在感官刺激的物质层面上,而物质层面最为优先的特征挡住了其他的通路。感觉接触世界,世界就会把高度、体量等肤浅要素作为竞争要津。
意大利建筑学家马里奥•萨瓦多里谈到,在托斯卡纳的某小镇,当地的居民骄傲地向游客指点6层的高楼,却把当地中古世纪的光荣遗忘。上世纪70年代后期人类出现二十年的大厦比高活动,亚洲金融危机促使“活动”尘埃落地,而人类惯用的“摩天大厦”(skyscraper)词汇也冷却下来,而且它有退出历史舞台的迹象,9﹒11事件又把这个词和死神联系在一起。人类似乎叫停了“摩天”的奢望。
建筑集合人类图像的能力,使人类不会放弃在它身上完成自我神化的过程。回忆少年,我们似乎就是从建筑物的神话中走过来的,笔者记得少年第一次看到“世界贸易中心(world trade)”的情景,在那本彩色画报上孩子们第一次看到如此高的建筑物,激动的溢于言表,我们几个孩子一遍遍数着它的层数,讨论的面红耳赤。改革开放的初期,随着外国影片的增多,我们更是在影片的一瞬间练就了数楼层的本事。大厦无形中刺激了孩子们的未来目标,也标示出中华民族未来的走向。现在双子塔承担着人类信念和“信仰”冲突,英雄般隐身而去。
在隐身处发现当代建筑物的堂奥也许我们会更了解当代人,正如费尔巴哈所说“最深刻的奥秘存在于普通的日常事物之中”。前几天在一位画家那里看见他拎几个旧矿泉水桶到邻处打水,感到很不正常。水、电、燃料等在建筑内部实现成为当代人最为自然不过的事,这些给、排系统仿佛成了我们的四肢,如同身体的一部分,它建构了我们的习惯,在伸手可得中,我们养成了应得的意识形态。丹尼尔•贝尔在《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中谈到:经济的增长,生活水平的提高,人形成习惯性期待,在价值观上,变形为应享权利,人类面临要求越来越多的应得权利的革命。人类仿佛跌入无法添补的黑洞,人类的每次发明都会引发一系列事件。但当代人的脆弱性,我们不会容忍有人把“无法添补的黑洞”暴露出来,在一个寻求安慰的时代,我们会即尽可能地让世界看起来很轻松。现代建筑追求幕墙在视觉上把荷载解放出来,给我们的是柔和的轻松外壳。如福柯在分析规训与惩罚的历史所说:现代文明使惩罚肉体和鲜血隐退了,而戴面具惩罚开始了,新角色在实体无形,没有面孔,是一种影子,一种声音,它要打击你的灵魂而非肉体。当代世界可以微缩成一张信用卡,它轻松幽雅不适时宜地把你所需变出来,被掩藏的事实是:它需要出卖你的未来。
当代建筑物把外部资源系统的管道统统掩藏起来,感觉上世界在鼠标之内,得来一切不费功夫,我们被制造成了上帝,其实质人类为了眼前利益出卖了未来。
在每个建筑单元被神化了同时导致了邻里文化整体范畴的丢失。往日中国巷里人家,几户一个水龙头,水龙头像富有组织意义的关联机构,它提供人在此相遇,在人们打水际遇中克服、驱散世界的漠然。把周遭的供给系统埋入地下,建筑物内的人们“自我世界”感会不断得到暗示、强化。供给的公共“水龙头”社会关联意义被掏空,水仅剩下物质的能指;冷漠、蔑视周遭在建筑物中被养成,以至铸成天性。在笔者看到画家从邻处拎水回来,我会很珍惜倒出的洗手水,同时笔者会在流出的水中读出画家的情感。从供水系统的一个小例子,我们可以看到当代建筑物是如何把人类交际功能给一寸寸删除的,当代人类不断呼唤公共意识,但我们却在建筑物能指上不断削减它的载体功能,作为人类生活必需场所的建筑物一路追求轻质,承载公共文化,公共心会成永逝无回的过去。。
现在很多售楼广告引用荷尔德林的诗“……诗意地栖居……”,却有意把“诗意”的前提“充满劳绩……”给抹去了。每次看到荷尔德林这首诗,总能不自觉的想起少年时一位捡煤糊的女孩,她很少有时间和我们一起玩,她放学以后大部分时间用来给家里捡燃料,但她最热情,总是那句话:到我家来玩吧,我家暖和。暖和的家庭充满她的劳绩,她为之自豪的同时,我们也被感动。有时我们从自家偷燃料送给她,却说是在路上捡来的,她也不揭穿我们的把戏,只是笑着说:她眼大,恐怕漏了神。从这个例子我们看到一系列的分散事件被燃料组合起来,从而发生了诗意的潜质。从另一维度上,孩子在燃料供给事件中不自觉地完成情境互换。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发现人类能“设身处地地想对方的处境”,此想象它物的情境能力人类将其称为:移情,移情是人类有群体性的生物学特征,在此生物学基础上,人类才能自然发生关爱,合作,理解等,如果,我们把移情的传播因子放逐,人类几代下去是否还有移情基因遗传,当代人的合作关系日渐趋于“实用理性”已经把人性的移情消失信号表露给我们,而情感展现的安全性在当下社会不断受到挑战。在这里,笔者没有“从周”的意思,仅是提出:我们怎么理解人?和他的存在方式?世纪人是否一定要选择被科技和经济裹挟。在科技进步簇拥下,建筑物自孤独再进一步加深,如新的科技已经能使马桶从你的排泄物中时时监控你的健康,连接医院的马桶数据把反常传递到医生的终端,医生会根据数据登门做专业的面无表情的服务。储藏食物的冰箱会把缺需信息自动传给商场,而人类的工作是要把难以尽足的资源需求继续集成。人被工程化了,人成为工程的一部分,建筑物每项进步,人性退却一步,直至建筑物占居人类整个品格。上文提到的日本朋友告诉笔者,纳米材料的进展,已经让他们开发出更具人性化的建筑材料。笔者听后哈哈大笑,问,听说日本人都不会笑了。从资料上知道日本人微笑渐失,人面部丰富的神经组织是否被你们“偷移”到建筑上了,日本朋友笑了。马克思从商品的分析中深刻认识到:在普通的商品当中都投射人类的形而上学,人在对象物面前,把人自身的本质反射出来,“这本质就是人在其劳动中自己产生的”,在一次次像滚雪球似的投射实践中,物慢慢卷走了人性的内容,最终实现对象的互换,物成为人,人成为物。
从日本的“微笑危机”不难推测人类的未来,从人类对基因工程技术的掌握,也许有一天人类在基因技术的支持下,打破物种和物种之间的限制,北极熊抗寒的能力和撒哈拉沙漠抗植物炎热本领,把不同种、属的优良性状重组合在一起。人是自然化的人,还是工程化建筑物?灵长类动物学家弗朗斯•德•瓦尔说:“人类已经停止了进化,而猿猴却还在进化。”限于篇幅其中的原理在此不赘言,仅以他列举的剖腹产手术作为窥见:“越来越多的产道狭窄的妇女可以存活了下来,把一个在几代人之前还是死亡的警告的特征传下去。其不可避免的结果就是剖腹产的数量不断增加,直到自然生产变成例外为止。”对工程技术的依赖,也许在不久将来乌日根的《世纪人》成为“人”而艺术家乌日根成为“物”,……
少年,夜晚从房间出来,仰观天空,星光相伴;隐约可见的银河,哪里居住着数不清的恒星。黑夜把我们带入一个更广阔的背景里看自己的生活;天宇浩瀚,仿佛人心也浩气起来,日间发生一切得失是那么渺小。正如黑格尔所说的人类的智慧待日落时才开始。少年在高处看星星,最大的奢望有一台自己的天文望远镜。时光荏苒,现在的望远镜随处可以买到,可建筑、街灯的污染让我们和星空失去了联系,生命被压缩到脚下的视域。慰籍的是,终于认识一位住在郊区的朋友,他间或约我们看夜空。但最近,他对面街上突兀冒出一座大厦,夜晚灯光如昼。我们又一次失去和大自然的关联,朋友说:乌日根的“世纪人”无所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