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流 人物四相 傲视
自从马克思·韦伯(Max Webber)提出“世界的祛魅”(the Disenchantment of the World)以来,“祛魅”这一概念唿应着以孔德为代表的实证主义,逐渐将世界的图景定义在工具理性的维度上。韦伯所说的“祛魅”,本指对世界的一体化宗教性统治与解释的解体,它发生在西方国家从宗教社会向世俗社会的现代性转型(理性化)中,通过启蒙的方式呈现给给人们一个逻辑的和经验的社会。然而如同《圣经》所启示的,伴随人类主体意识觉醒的还有人类的罪性,自此以后最初的完美世界与人类彻底决裂。所以韦伯说,随着世界被一步步祛魅,现代人不得不承受这样的现实:“那些终极的、最高贵的价值,已从公共生活中销声匿迹,它们或者遁入神秘生活的超验领域,或者走进了个人之间直接的私人交往的友爱之中”——这不仅仅是西方世界的现实,这是整个人类的现实。
这个现实在中国的文化脉络中展现的尤为明显。中国古代思想系谱中,世界总是处在一个的多元的阐释空间里,并且保留着塬始和质朴的史诗性质,无论是现实世界中的名山大川,还是庄子想象中的“北溟有鱼”,都具备着朴素的神性。近代中国迫于当时全球性的科学暴力,通过一种革命的方式将传统的思想资源置换为西方的科技理性:从洋务运动到新文化运动,这一思想的脉络是极其明显的。当中国最终通过科学理性获得民族独立与安全之后,传统精神资源的现实合法性已经开始逐渐消失。况且在遭遇了现代革命意识形态的清洗和新一轮商业资本理性之后,中国的精神世界已经失落为单一的世俗维度,异在的世界早已不复存在。
所以,中国当代艺术的重要命题之一,就是在科技理性和资本逻辑中寻找各种途径和方式重新寻回中国精神世界的丰富性和多元化,也就是重新“返魅”。陈流的作品呈现在这个时代语境之中,其意义就在于通过重构一个异在的世界与这一命题展开唿应。陈流是彝族人,少数民族的生存经验、记忆、情感在日益汉族化\现代化的中国文化体系中为建构固定程式之外的精神世界提供了思想资源和契机。他的图像资源直接来自中国古代和少数民族民间的各种神灵、物象,这或许是他童年最先建构起来的世界的图像,并且,他也从现代流行文化中寻找各种典型符号和场景——从民间神话到现实世界的各种充满象征意味的符号和形象相互并置、位移,共通建构了一个颇具启示意味的现代乌托邦场景,在语言上和观念上都对现代架上绘画进行了有效的探索。从语言层面上考究,《俯山河系列》充分展现了中国传统绘画的水墨语言意蕴,将塬先充满形而上色彩的水墨转换为现代油画语言,同时实现了对传统水墨和油画语言的革新。从观念角度辨析,陈流对中央工艺美院一贯的“装饰风格”保持了警惕,将单纯的视觉刺激转化为视觉的触摸感,弥漫的水墨与动物的骨骼一起呈现了一个现代理性主义历史之外的考古学现场,从而对单向度的科学—历史逻辑进行了改写。而《古典主义》系列中,陈流将“此在”历史中的人物形象用充满童话意味的场景展现出来,人物的身份、行为不断的影射着我们所处的真实社会的各种景象:战争、等级、革命,却又以一种陌生化的视觉方式消除了历史的重量,改变了我们对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直觉。这是一个似是而非的生存状态——充满沉重的民族的集体记忆在这种变异的逻辑中穿行的同时,携带了对伪善的革命浪漫主义历史叙事的批判与消解。同时,在改写与消解之外,陈流也不忘提醒那个异在世界的终结景象,《破碎的天空》系列中,奇幻的巨大飞虫野心勃勃的俯瞰着人类的城市,形成极具紧张感的视觉张力,包含着对人类未定命运的焦虑和对现实世界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