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红 2004年作 戏人 布面油彩 120×170cm

欣赏张东红的作品，迎面而来的某种气息会深深地感染你，那便是安静清宁和近乎遗世独立的恬淡，如同坐在家中的安乐椅上，阖目聆听纱曼高华的音乐，虽然不必登堂入室，但至少可以能漾荡你的心扉，让你觉得悠远，空灵绵长而沉淀。因此，东红所画的是某种纯然的心境，正如他自己常讲，心清静画自然清净。

如今的中国，尤其是北京上海这样矢志成为国际化大都会的城市，窗外世界总是红尘滚滚，各种欲望，时尚等社会潮流汹涌澎湃，冲击着人们日益崩溃的信念的堤防。因此人们在不断满怨世风日下的、浮躁失信的同时，尽最大的努力来营建一个安乐居，一个属于自己的心灵家园的私人空间，以便躲避世俗的喧嚣。艺术家张东红拥有这样一个空间，与众生不同的是，作为画家同时又是居土的他总是在锤炼和修持某种清悠淡远，宁心静气的心性，并将之浓缩到画幅之中，传达给喜欢他的作品的人们，从而实现可感而又难以名状的禅意在今日人世间的交流、沟通与循环。

乍看东红的作品，你会有很出世，甚至看破红尘，而且遁入空门的印象，这种最初的直观印象不假，但细看起来，又不能不说是某种表面化的假像。我倾向于认为，东红的作品展示出入世与出世之间的生活态度和人生哲学。在今日世界完全的入世，功利熏心，必然利令智昏，呈现出某种程度的狂躁和歇斯底里，完全的出世从而不食人间烟火也根本不可能。所以把握好出世与入世之间的微妙关系，应该是我们每个人都该认真考虑的生活哲学。张东红的作品在观念上所把握和传达的正是这种精神诉求。

《戏人系列》是他新近完成的一组作品，同样传达的是出世入世之间的人生体验，只是这种体验具体化为戏剧人生，粉装人生和现实人生的相互交叉与临界的模糊状态。画面上，艺术家往往以红色或兰色的基调，用写意、概括而又中国的传统水墨画的笔触，呈现出古典人物与梦幻样式的现实人物的并置，但很难在两者之间找到故事性或叙述性的关联，仿佛是梦幻般的时空错置，其表现手法介乎于西方现代主义美术史上的表现主义，象征主义和超现实主义之间，让人想到蒙克，克里木特，达利和夏加尔等人的艺术风格，但更多的是传统东方色彩和审美品格，例如齐白石，傅抱石的写意人物，甚至民间漆画的某些韵味，大胆洗练，不拘泥于细节，但又准确传达出内在的精神气质。他善于使用各种粗细不同，功能各异的线条、或白或黑、色使其平面化的装饰风格的画面具有了灵性与活力，一些具有水墨飞白效果的各式孤线自由编织和穿插在画面之中，从而强化了灵动飘逸和虚幻的梦境般的印象并且使画面更为结实。

画面上的线条，笔触，然块和人物形象及场景似乎处于缓慢游移的状态中，这将高不可测，玄虚深奥的禅意现实化和视觉化，而这种虚无飘渺，变幻无定的禅意和作品中作品所表达的对社会与人生的态度在某种意义上是相互吻合的。作品那特有的形式语言所传达出的恰如其分的禅意正是艺术家对人生和社会的认识、理解和关照。虽然作品叙事性主题描述的是现实人生、戏剧人生和梦幻人生之间不同层面的关系，正如每个社会个体总是在不同的角色之间调整自我的认同。我们每个社会成员，无论世界观如何，均在这三个层面的人生世界扮演着不同社会角色，因为教育、修养、职业和心性的不同而各有侧重，但将这三者之间的关系连同各种社会角色的转变处理得如行云流水、得心应手和自然洒脱，自然深得中国传统人生智慧的不二法门。东红说“勿以善小而不为是一句老生常谈式的老话，但它给我的启迪是，画家应该在画面的每一个细节的经营上，均应达到某种理想的极致，从而为观者带来视觉上的愉悦和心灵上的宁静”。东红正是这样以艺术来表达、锤炼自身心性的手法。

《物语系列》是张东红的另外一组近作。每幅单独的作品上往往只是中国传统家居生活的小件日用品，诸如老式茶壶，水杯，镜子等等，背景以红兰为基调，器皿一概处理成兼有传统装饰风格和西方表现主义的简括笔触和大胆奔放，并呈现出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神秘的朦胧感，似镜中花，又如水中月，但却传达出某种伸手可及，可触摸的禅意，作品中所用的道具都有其不同的象征与喻意，他尤其钟意于镜子，因为在其日常功能性作用的背后，画家发现了禅学隐喻，它不仅让人审视自己的面容，还可以让人反省自己的内心世界，是表与里的临界状态。

孔子说“吾日三省吾身”，不断地反省自己是提升自身修养的必要手段，东红不断地描绘镜子，暗示出深刻的自省意识，物语是物之语，是物的自我言说，既包涵器物在人们日常生活中的功能，也寄托了艺术家对物之性的禅思和冥想，以期自省从而顿悟。

虽然东红使用的材料是布画油彩这类西方传统艺术媒介，但风格和精神气质却更多的是中国的东西，即已活中国化了，诸如八大山人和徐谓的凝练，传统水墨山水画中的皴擦笔触，书法当中的飞白，字断意连等。而描绘的客体可以称得上是传统文化中的典型视觉符号。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他将自己所偏爱的艺术语言因素按自我表达和修行的意愿融合并编织在一起，从而修成他个人的艺术风貌和精神境界。他的用色也极为大胆，喜欢使用红、黄、兰等原色，中间调合着纯度很高的绿色等。他尤其偏爱红色，特别是擅长将众生视作欲望与血腥的红色处理得凝重沉稳，不浮不躁，给人以崇高、清静而理性的印象，这种感觉与佛性相通，因为它体现为对无常的了悟和对私欲的超越与升华。因此，画画可以说是他修行的一部分。他说“我只想通过自己的作品为观者带来视觉上的愉悦，心灵上的宁静，表现佛与众生一脉相通的生命状态”。

的确，虽然东红并不直接画佛，而且画面上有时出现的是平凡的世俗女子形象，但他画的是众生的佛性，以及对世界的参悟和冥想。因此，无论他画的是茶壶，还是笼中鸟，镜面或是粉装女子，均排除了尘世的袭扰，体现出隽永而清宁致远的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