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现代文化语境下,对“绘画性”的强调不再仅仅局限于所谓的艺术性——单纯地将绘画看作愉悦视觉的工具,因为就绘画具有的不可复制的特性而言,“绘画性”承载着更为直观的叙事功能,从而具备了直视现代社会现场,参与社会演进的重要属性。能否将“绘画性”与“当下性”协调地糅合于一体,成为许多艺术家亟待攻坚的课题。画家必须具有在有限的视觉资源和话语模式中求得艺术美学力量的能力,将绘画从狭隘的具体的绘画作品的意义上发展为“绘画事件”——经由技艺而成为“事件”,从“纯粹”走向“不纯粹”——以实现它在美学意义和社会学意义上的双重价值。
张东红最新的作品“山水”系列,在延续了既往的柔美画风的同时,对于“绘画性”与“当下性”两个命题,在创作初始便给予了预设性的关照,可以说这两个命题是构成张东红这个全新系列作品的两个最重要的关键词,对“绘画性”的坚守是从艺术家风格确立以来便一以贯之的,即使身处今天这个标准难以确立的时代,张东红对绘画的技术性仍然心存敬畏。张东红的作品对“当下性”的关照,是通过个体体验的自身逻辑和生命感受建立内我与外在的关联。
在从事当代艺术创作的艺术家中,张东红属于从关照个体世界的体验和感受出发,阐释个体与世界关系的一类艺术家。因此我们看到,在“山水”系列的作品中,在艺术家的设定下,宇宙的本体被微观地缩小到简单的植物细胞体,进而赋予了被蚕食后的果物残骸以山水气象。这些景观是艺术家的生存遗留,也进而可以理解为是人类的消费、消耗后的社会风景,但这一命题又不应简单的理解为是对环保、消耗等主题的一对一反应。禅宗有言“一滴水中有三千世界”,这一从微观视角出发观察世界、认知世界的观点,无疑对张东红的自我认知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张东红对周遭世界现实生活的强烈的反思,一方面为他的创作积累了真挚的创作激情,而另一方面,出于对现实生活的正视,张东红的绘画总是以一种极致甜美的画面语言,和对浊腐意象的津津乐道,让观者自发的产生对自我和外部世界的自省和反思。
张东红从1990年代末期起,便逐渐确立了自己的绘画风格,并一直以甜美、阴柔的格调描绘特属于张氏的内心风景。在美术史的研究领域,史论学者对于艺术家风格产生的决定因素进行过诸多探究,并不断试图借助哲学、心理学、社会学、图像学等不同学科的理论成果,对艺术家的创造进行阐释。然而,艺术家似乎并不甘心对研究者的指手画脚乖乖就犯,甚至以不断变换的形式语言,驳斥理论界的各种妄图盖棺定论的言论。艺术家与社会的这种梳理与不合作,正是艺术独立存在于世界的理由,艺术家往往隐藏于作品背后,作品充当了艺术家表达思想的途径,肩负起一个独立个体对自我存在的感知意识。用美丽去杀你,张东红的绘画通常呈现的是一种柔媚、甜腻的极致,彻骨的虚无,对甜美意象的尽情诠释,源于他对堕落、浮躁、毫无意义的时代的个人化思考,正是张东红直觉到当代人价值观念的混乱,他那些湿乎乎的“山水”,关注了社会风景、问题风景、人物、事件、生存、现象,同样也可以看作是风景的一种内在格局。
可以设想是两个张东红创造了这一切,其中一个对于生存和生命充满了美好的想象和迷恋,他渴望以主人的姿态融入喧嚣的社会,另一个则冷静、自省的旁观这一切,他深知在喧嚣背后所潜藏的虚伪、谬误及其价值观念中令人反感的一面,并且,他了解在当今的当代艺术环境里什么构成了“政治正确”。如果说这两个自我各执一端、相互抵牾,那么从最终完成的作品来看,画面维持住了他们在情感挣扎之中的平衡,并且正是因为这种矛盾和挣扎,才尽可能保留了暧昧和丰富性。
从圆明园、东坝河、滨河,直到宋庄低调大气的工作室落成,一路走来,张东红经历了中国艺术家从落寞、孤独到被世界深度关注的整个历程,专注、细腻、隐秘这些要素自始至终都从张东红的画里流露出来,他画的并非全是客观现实,而是把自己对生存、对社会的思考融入到其中,与此同时,张东红所受到的文化影响,纯粹的来自中国传统文化中所强调的自在的修为。对禅宗和佛学的静修,可以使人内心平静,无欲则刚。在艺术市场中热闹喧嚣的几年里,张东红选择了避世和沉静,没有过多的言论,不参与本身便是他的一种态度。
画家陈丹青在他的《退步集续编》中说道:一退再退,所谓者何?退到历史深处,是为了借一双眼,以便更清晰的照看今日种种文化情境。人也大凡有两种,一者在知识面前望而却步,举步维艰;一者以退为进,攻城略地。这两者都是极难达到的境界,但也正因为难,才有了更多的余地和可能。张东红的细腻与平和与生俱来,他以笃心沉念的面貌闯荡艺界,与独立的心境和自然的景象为伴,初看上去,像是对现实的超脱与回避,他自己也毫不忌讳的表述这样的初衷。而从另外一个层面看来,其中潜沉的是他对外在世界的自我建构与强烈的判断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