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艺术扮演着诸多角色，其中一些角色极其重要。尽管一些艺术家们可能拒绝承认，但他们确实处于全球化的潮流前端，创造了通过市场力量而遍布全球和引领文化动向的艺术形式。就他们在全球文化发展中的角色而言，他们是最被广泛接受和最被认可的艺术家。

其他艺术家则扮演地方性的角色，有时他们几乎不可见，而更多地是艺术家自己的选择，他们让家庭、住所、公共空间变得丰富多彩。于是艺术就在这些公共空间、博物馆、社团场所落脚了，悄无声息地，随处可见却并不为人所察觉。

艺术家们在当今世界以及将来还要扮演许多其他角色。有一个角色我要特别强调，那就是处在文化变革两种关系里的中间角色。这也许是最紧急、最关键、最需要和最渴望被关注的角色。然而这也是最脆弱的、最容易在产生过程中消失的角色。我现在所谈到的艺术是指影响到个体乃至整个社会，反映全球发展和全球文化的艺术，既指向内心又表现外在，源于鲜活的历史与文化，包含地方民俗民风。它继承了地方传统的艺术文化观念，尽管是属于一个民族的语言，但它却将本民族的艺术和文化传播到各地。我现在所谈到的艺术是存在于时间和空间之间、过去和未来之间、历史和全球化之间、人文和科技之间、生命和自然之间的艺术。这些艺术是那些生活在这个复杂文化时代的人们的真实生存体验。我所说的这种艺术，它既源内在的文化传统，同时又表达这现在和未来。

张相宜的艺术就属于此类。她的艺术与文化变革息息相关，尤其在表现手法上，无论是色彩、视角、流动性以及情感上，将众多的世界表现出来。这些作品能具有如此强大的生命力，就在于描绘和指代了那些绚丽多彩的世界。它们既融合了各种力量，又表现出冲突甚至对立，这在她的作品中有大量体现。在她内容丰富和引人注目的作品中，韩国和谐、平衡以及次序的价值观得到体现，并呈现出新的形式和意义。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艺术也发生了丰富和大胆的变化，同时也丰富了她的作品价值。

要列出她作品中所有真实元素和历史依据是不可能的。她的作品来自于韩国历史上的民间寓言、传说和神话。这些故事包含了金、木、水、火、土五种自然力量。在她的作品中，这五大元素相互转化融为一体。变化和节奏、时间和空间、振动和回音都融合在她的作品之中，其中包含这着韩国以及亚洲人对正在消失的传统世界的记忆，这些记忆通过新的表达方式，以艺术的形式被带向未来。

传统的要素，如色彩、构图、材料和力度等，被转化成当代的形式。在韩国作品中常见的如风、鸟、山川等，变得更具体，更有节奏感。传统的活动如音乐、舞蹈、动作及手势等，以想象的形式出现。尽管在作品中这些形式无法辨认或不为我们熟知，我们却可以从中听到韩国音乐，看到韩国舞蹈，激起参与其中的热情，就如同受到热情邀请一样。形式与色彩的律动，以及藏于其后的力量，都是既传统又极具冲击力。韩国传统艺术在不丢失自身特点的前提下逐步全球化了。她的艺术尽管是韩国的，却面对全球观众，以地方的、区域的和传统的经验丰富世界其他地方人们的审美体验，帮助当今韩国人记住传统，同时让其他文化的人去认识和了解韩国文化乃至亚洲文化，理解他们作为一个参与者在当今世界舞台上所扮演的角色。

变形是她作品的核心，深入韩国历史文化，将那些歌唱、舞蹈变形为一幅幅画作。如果亚洲，如果韩国，要在变革的同时保持自身的文化特色，如果那些亚洲的影像、声音和气息——以及那些不能不看到、听到和闻到的亚洲特色，要在变革中仍然传承和发展，那么张相宜的作品无疑是最具代表性和启发性的。

我一再提及中间角色：在传统和现代之间，在色彩和运动之间，在形式和力量之间，在音乐和光线之间，在舞蹈和能量之间，在神话和现实之间，在魔幻和现代之间，在传统习俗和都市潮流之间，在个体意识和政治争斗之间。这些多重的世界就是她艺术作品的源泉。在这里，一个小国家无畏地变化着走向未来。然而，恐惧和担心并未缺席她的作品。她从不避讳绝望的舞蹈、愤怒的表情、咆哮的音乐。这些强大的力量使得她的作品充满激情，即使是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形式只是隐含这些内容。她的作品是宣纸上的舞蹈和歌唱，在空间和时间中流动，犹如为眼睛准备的音乐，充满韵律与情感。

一些包含历史内容的韩国传统，即使在当今这个似乎没有它们生存空间的世界，仍然具有强盛的生命力。比如佛教与萨满教，仍然是越来越世俗化的世界的精神依归，是越来越都市化的世界的民族风俗。而这种体现韩国历史和记忆的传统并未完全变成过去。当今的人们仍然与被现代文明抛弃的传统藕断丝连。不只在韩国是如此，在世界的其他地方也是如此。在这种情况下，传说、艺术与生存方式等在多个世界中存在成为一种必然，这些世界既包含对未来的不同期许，同时并不无视它们来源的历史。有人认为，这就是历史和历史状况的核心——人文精神，通过继承将历史的事物变成历史。也有人认为，我们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对历史的回应。还有人认为，艺术家张相宜就是将历史与现实鲜活地呈现在我们眼前。

不是所有事物都被我们的眼睛看见，能够回应我们的情感和知觉。但艺术可以让无形的事物生动地表现出来——精神、意义、感情、知识以及情绪。这就是张相宜作品创造的意象，包含韩国及韩国历史，将历史意象转换为现在和未来，创造出声音、音乐、舞蹈和运动等意象。它们是抽象的形式，同时又超越抽象，超越意象，蕴涵萦绕我们的历史记忆。这些变形了的记忆是灵光乍现的直觉知识。

有人或许由此认为她的作品饱含韩国传统同时充满对未来的想象，是没有韩国意象的韩国表达。也有人认为她的作品是韩国女性的内心抒发，尽管完全没有任何韩国女性形象出现。这种成就可能完全是一种艺术需要：找到包含可识别意象的艺术常常比获得承认更重要。她作品中的体量和力度，让我们想起，同时又忘记她是一位女性，女性艺术家。同样，毫无疑问她是一位超越了韩国和亚洲界限的韩国艺术家，她是一位有重要的东西要在作品中向人诉说的女性艺术家。

在她绘画生涯之中，其作品涉及众多令人印象深刻的色彩和形式。她持续尝试和发掘新的光影和色彩形式。运动、舞蹈、音乐是作品中最引人注目和最有说服力的元素。我尤其喜欢她那些回归韩国传统的作品，其中色彩是悸动的、舞蹈的、流动的、歌唱的，它们相互和谐地融合在一起。她那些黑暗世俗的作品则更委婉，也更深沉——我不想说是“克制的”。她那些实验性的大尺寸圆形作品，在我看来特别又重量感和冲击力。而她最新的作品似乎在尝试使用可识别的形象——这是在她之前作品中大量缺失的。另外还有她开始从舞蹈——大尺寸的有形手势——转变到音乐律动、节奏和声光涟漪等方面。总之，她的作品从未失去来自人类表情与感情中的自然节奏感。她的作品让我们不同的世界中游走，这是最贴近人性的艺术，最鲜活的艺术。

艺术扮演着许多角色。对于我们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通过材料和形象用我们最熟悉的事物，来与我们的记忆和心灵的东西对话，尽管他们已经变形，以一种我们无法想象的画面出现。这种艺术随时随地都在改变，而某时某地的一点改变，有时似乎可以占据我们的全部空间，将我们的世界填满它的韵律和节奏。 在这样的艺术中，我们发现自我，审视自我，通过不同的方式与自我相遇。更为惊奇的是，在每件作品中，我们都与不同的自我相遇。

宾汉姆顿大学哲学与比较文学教授 斯蒂芬·大卫·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