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少膺 白居易《琵琶行》节句 71×46cm

梁少膺的书法可以印证艺术所能达到的高度。如果说，艺术达成灵魂深处的圆满，在极简的法则处现出纯粹精神的光辉，那么，他的书写无疑触及这个层次。因此，梁少膺的书法，在这个时代处于艺术金字塔的顶端，或者在反对金字塔模式的人们中，可以指陈他的书法好像是文学内的诗歌，富于诗意。这对于他来说，不仅是一个时代背景，而且是个人书写所在。

在梁少膺的挥写中，“错字”(或为字的不可读)的迭现和他著书的严谨形成鲜明的对照。关于这一点，可以做两方面的解读。一是呈现出梁少膺的书写观念也在现代抽象的层面之内，在点画空间的自由穿插之间，驰骋着艺术家的才情，宁肯不顾可读，而维持心境于艺术的表现。在这个意义上，他的无所顾忌可以被视作古代草书家的无意错字在当代的翻版;但在根本的意义上说，他对抽象造型的灵光一闪，透露出艺术造型的天机甚为重要的消息。二是梁少膺在艺术和学术之间频道切换的自如状态。梁少膺早年在工楷上的非凡成就，已经说明他细致的一面，这与他现在的著述状态相应;而转换为放逸的书写，他的艺术天赋得到尽情的展现，在无用之用的境域内呈现至诚的心性。

实际上，梁少膺是跨越艺术和学术之间的多面手。而且，在学术上，他既潜心于翻译，又精心于研究。在艺术上，随笔、书法、文人画、篆刻皆能。修养如此全面，当代罕见其人。

梁少膺修养全面不只是指他样样都会，更重要的是能够打通。删繁就简，通达心灵的法则，进入中国艺术自古以来就推崇的通会之境界。例如，他的散文、学术论著、书法，都呈现简练自然的特点，这就是把学问、艺术做通之后才有的迹象，这也是人品修炼到一定层次的征候。在这个意义上，梁少膺再次呈现了通会的典型，给予专业化的时代提供一道悠远深邃的风景。

假如当代读者在展览的时候耐心观察艺术家的深度和高度，就必然指向艺术家作为人的状态，而不仅仅是技术的完美程度;艺术作为精神之价值，可观之处在于人的精神的风景，其风景有赖于艺术家对于生命的深刻洞察和表现。梁少膺对于生命有着深刻的体察，并在散文、论著、书法中有着鲜明的表现。在《闲斋随笔》中，一段文字颇能作为传神的代表：“这就是自然，是一切充满宁静和情趣的自然。我们整个人生就像是一条通向自然的小径。因此，我想，我的心和自然是能相融的。我想，我的观察也不只流于表面。然而，我还不能将我所感觉到的淋漓地表露出来。”在字里行间，作者的自信和谦逊，都恰如其分地展现给读者。在此，我们可以超越一些日常生活琐碎的细节，捕捉到梁少膺作为艺术家的心灵与自然感悟的刹那精神之风景，而这在社交场所的推杯换盏之际，是难以被领略的。因此，梁少膺在人群中的沉默和微笑可以被视为艺术家精神的自然流露，但是人群只有进入艺术家的艺术世界，才能聆听到精神的风格拂面而来。因此，梁少膺只有将精神的风景置换在文字的意和文字的形之中，与读者形成深刻的共鸣。他在这方面多有建树，人们可以从他的著述、作品中领略个中奥妙。

在这里，笔者仍然推崇美在艺术中的价值，美是如此可以安慰在物质主义中焦虑的心灵。在这条美的道路上，梁少膺远离了庸俗，进入孤高的荒寒之境，对寂寞之美品味再三，如他的书法，简洁古质，一如千年茶具，朴素斑斓，具有超越时空的美感。梁少膺对这种书风的随手拈来，说明艺术家的心境从繁华脱化出简朴的境界。他的技巧也从早年的精雕细刻转换为简直率意。他所追慕的艺术家也从钟繇、王羲之，转向不知名的秦汉六朝的碑版和摩刻。

此际，梁少膺的心灵力量在增长，已经可以直面历史名家的权威，而作出自己的选择。能够这样做的人很少，但是只有这样的人，才可以进入艺术的深湛之处。因此，他认为“兰亭摹本”俗，被笔者认为是艺术家对古朴简洁之精神价值肯定之后对历史权威的反观。这时的心灵是如此自治，历史的名家成为参照。这种珍贵的体验与寂寞是休戚相关的。

凡能欣赏寂寞着，其实就是艺术家心灵登顶后的一段风光，难以尽言，也不无消息。梁少膺在自己的随笔里，透露一二：“这些天来，凝视窗外，依然是雨。入夜，寂静了，潇潇的雨声落在芭蕉与竹叶上，滴滴答答，隐隐约约。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裁纸濡墨，我随便抄了一些唐宋诗词与文章，如周作人先生在《雨天的书》自序中说，并无别的意思，聊以对付这雨天的光阴罢了。”(《闲闲草堂笔记》)如此心境才作此等好书，余言不赘，知者自能赏会于胸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