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敏 《大可居图》 2009年
“大可居”是我的斋名,起这个名主要是因“大可”两字质朴自然,有老庄趣味,而两者相叠,又与本名“琦”字相近。近年来,我庆幸这个斋名两度进入业师王伯敏先生的图画中,且与他的绘画意境相契。王老是享誉国际的美术史学权威、当代书画大家,平常喜欢画山水竹石,常在画中题东坡诗意云:竹石相邻、居不可无竹。数年前,他结庐于富春大奇山麓,门前屋后桃竹掩映,终日与竹石为伴,盘桓在黄之久图画里,这样宜人的环境,真可算得上是“大可居”了。
王老最初将“大可居”作为画题,是前年底三下南洋时。一日,他在访问过“广洽纪念馆”后,意兴阑珊,归舍于灯下画了《大可居小册》六帧赠予我,其中一帧专写大可居之形状:但见画中一栋三开平屋,背依山崖,厅室豁然,踱步出屋,便可俯仰四荒八极,真乃读书人的好去处。画旁题句云:“此写大可居,余曰以璞为邻,大可居也,况此居储画藏书,无异芝兰之室。善哉善哉。”数日后,王老又赠诗《题大可居》云:“以璞为邻大可居,兰窗研砚食茹蔬。君今不惑思无极,赢得年华勤著书。”并作铭曰:“璞为邻,大可居;竹为友,食茹蔬;行万里,读经书。”这一画一诗一铭,既是王老对我的勉励,又寄托着他对美好的书斋和远游生活的畅想。小小大可居经过他的点化,已然充盈着千百年来中国读书人的浪漫和情思。
不久前,大川兄来新加坡办画展,又捎来了王老的新作《大可居图》。这幅画四尺三开,气势自不同于上述的小册页,而画里王老勾了又染、染了又画,墨色氤氲、变幻无穷,分明是把大可居,搬进了他那宜晴宜雨宜游宜居的艺术世界里,这让我的心更贴近他的山水脉搏,也更进一步体验到个中的禅味和生趣。
王老的画一如他的诗,“质而不俚”(词宗夏承焘评语)。他自制宿墨、独创水法,藉虹庐笔墨乃至西洋色调,老健纵横、极古而新,画境磊落清奇。曾见冯其庸先生称一代鸿儒饶宗颐先生的书画,为代不出三两人的当代真文人画,而以王老的学问、人品和书画成就,当在冯老所言之三两人中。环顾当今学界、艺坛,在国学与书画方面有大成者可各得若干,但学问广博而又精善书画者,除了饶、王等少数几人,又还有谁?王老一向把画画视作读书之余事,他除了爱画竹石,也爱画读书屋、读画楼。他画的读书屋,无论是湖上小筑还是大奇书舍,均融入了“子夜案头天地宽”的悠悠遐思;而他笔下的读画楼,无论是在山桥之侧或昆仑之巅,皆能饱览江山之胜,寓含“江山无处不物华”的深情感叹。
我蛰居南洋多年,余暇以读画为乐,尤其喜欢梅清、金农、黄宾虹等人的作品,王老作为我的业师和同乡,他的诗文书画更是我案头的必备之物了。每当皓月当空、椰影婆娑时,当读到他的“读书倦了画云山,落墨灯前不令闲”、“半唐斋里人长乐,壁上云山枕上诗”等诗句,阅罢他的《雁荡苍韵》、《天台风烟》、《九峰夕照楼》等画作,一种对传统人文情怀的向往,对故乡山水的思念便油然而生。王老的诗趣画境,此时对于身处异国他乡的我来说,又可谓是精神的大可居了。
人生总在旅途中,昨夜还是东南亚的椰风蕉雨,明日却将是神州大地的霜花雪月,而明年、后年或大后年,生活之舟又不知驶向何方。尽管如此,壁上有《大可居图》,案头有《大可居小册》,时时卧游、刻刻畅思,人生之幸,岂有过之者?
己丑深秋返国前夕于狮城大可居
(注:作者系中国美术学院博士,此文系其离任中国驻新加坡大使馆文化参赞返国前所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