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看郑宏祥的画,很容易让我联想到由美国作家丹‧布朗(Dan Brown)所着的《达文西密码》、《天使与魔鬼》、《失落的符号》等一系列结合艺术、悬疑、惊悚与冒险的小说;其中,丹‧布朗的作品最引人入胜的部分在于,他援用了许多读者们所耳熟能详的、实存于真实世界中的西洋艺术名作,将作品中的符号巧妙地与小说中的情节和谜题结合,随着神秘事件的不断被破解,那些隐藏在艺术品中的秘密也不断被揭晓,从而產生了一连串出人意料的演变和结局。我之所以会把丹‧布朗和郑宏祥的作品联想在一起,主要原因来自于他们对于符号和谜题具有同样高度的关注,然而不同的是,在丹‧布朗的小说裡,所有的符号都指向同一个谜题的解答;而在郑宏祥绘画中的符号,延伸出的却是更多的寓言和谜题,它们分别关于现实、环境、时代的氛围和个人在现状下的内在回应——郑宏祥提出的是一个又一个谜一般的寓言,而答案则留给那些乐意思索的观眾自己去探询。
郑宏祥出生于1983年的中国辽宁、2006年毕业于鲁迅美术学院的油画系,他本人就和他的画作一样,带有一种特殊的简练、深沈且严谨的气质。在他2009年于北京八大画廊的个展「盒子」中,就已经能够狠明显地看出他在绘画上的取向和个人风格——在这一系列的作品中,几个符号总是一再地出现在不同的画面中,例如总是佔据整个画面大部分背景的灰色天空、被印上《独立宣言》内容的红色盒子、斧头、犀牛、男子的裸身、防毒面具、标示了数字的花……,具有象徵性的图像和符号在力求简洁的画面中更显突出,艺术家试图创造出一个真空般的场景,利用这些象徵意义极强的符号,构筑了一个乾净俐落、完全没有节外生枝的寓言场景。
如果把郑宏祥的画作视作一个剧场,那么在偌大的舞台上,每一个演员都是极其关键的主角,分别被寓含了各自不同的指涉和意义,上演着艺术家所欲表达的生存现状,就如同郑宏祥曾在自述中说道的:「身為一个80后出生的艺术家,在面对社会的时候,让我有一种被关押的抑鬱感,而这种关押的封闭性同时又是不完全的和矛盾的,……我们被某些因素划定了一个界线,而这些因素则都是一些较為复杂的构建,即体制。」
面对「体制」此一「复杂的构建」,郑宏祥在画中的回应方式,并非激进地衝撞或抗议,而是採取了一种坚定的隐喻,让观者不得不正视出现在眼前的寓言。在他的设定中,往往可见到一个具有矛盾性的符号——红色的盒子醒目却不牢固,象徵的是人与体制之间看似牢不可破、却又若即若离的箝制感;而犀牛虽然是一种强壮的大型动物,然而却即将无情地被迫面对濒临绝灭的危机;原本应该自由开放的植物花苞,被印上了象徵秩序的编号……。与其说绘画是艺术家心性的直接抒发,倒不如说郑宏祥的作品是以绘画的形式,演绎他个人逻辑、理性而且冷静的思考方式。
以他2009年所作的〈走钢丝〉来说,郑宏祥意图传达的是一种人进退维谷的困局——一个头上套着红色纸箱的男子,身处在两作高台之间的钢丝中央,而他赖以平衡的平衡桿却意外地掉落——此时的他一共拥有叁个选择:一是冒着坠落的危险拾取桿子、一是在没有平衡桿的状况下执意前行、抑或是直接回头返回原点;在〈走钢丝〉裡,郑宏祥仅仅描绘了这个左右為难的局面,却并未提供更进一步的解决答案,而是把这个问句拋给了观眾,开放了所有解读的可能性。而2010年的作品〈健忘者的栖息地〉,则进一步将思考触及到政治的议题,同样裸身的男子躺在一处并不安全的红色高台上,头部被写满了象徵自由的《独立宣言》的红盒子所覆盖,而弔诡的是红盒子上又贴着一张写着毛泽东名言的「一切XXX都是纸老虎」;在这裡,艺术家刻意布置了这多重的弔诡——盒子象徵着对人性的控制,但盒子上的宣言却是宣扬自由民主的,却同时又被另一种象徵体制的白纸所遮盖——然而,裸身的男子似乎无视于这层层相叠的矛盾,甚至忘记了自我的暴露,而安逸地、毫不窘迫地栖息和意淫着,如入无人之境。而郑宏祥的另一件新作〈开往自由的慢船〉,则更清晰地指涉了对于所谓自由理想的虚幻性:叁个共乘一艘船的男子,分别拿着桨在船的同一侧奋力划行──这样的后果是,无论耗费多大的努力,船终究会在原地打转,看似不断前进,实则却毫无进展,所谓自由的彼岸,或许只是一种痴人说梦的幻象。
对郑宏祥而言,画面的呈现并非他最关注的,他更在意的是,能否够过视觉的形式,进行关于生命本质的严肃思索;而对观众来说,观看郑宏祥作品的重点亦不在获得纯粹视觉上的美感,重点在于是否能理解这环环相扣的寓言,开啟关于自身状态的更深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