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物、古典、怀旧这三个概念构成了把握王煜宏之前的绘画创作历史的关键词,静物是表现的主体、古典是风格的概括,而怀旧则是大多数观者的感受,三者的联系,明晰而连贯。但是,恰恰是这三者,共同构成了一个美丽的陷阱,将观众与艺术家拘于某种困境:因为这些图式是如此的让人“喜闻乐见”,以至于作为创作者的王煜宏既无法分享首创者的荣耀,或以一个个性化的符号而自我标榜;也难以吸引更多的目光停留,因为观众仿佛仅仅以眼睛便能触摸到艺术家的思想,仅需感受而非思考,而他们的视觉也已经习惯了刺激、挑逗与挑衅,甚至于在潜意识里习惯以此为标准对“当代”的架上绘画的产生一种心理期待,一件作品如果因此被评为“传统”的油画,那对于一个年轻艺术家而言,则未免太糟糕了些。也许我们需要和艺术家一起去抛弃这些依附“传统”生长的概念,去走近一个迈向后古典的王煜宏。
走向后古典是一种充满悖论的言辞,因为艺术家并没有抛弃古典最直接的视觉标志——写实的技巧。然而,王煜宏的后古典之路,显然已经超越了形式语言上的穿过“现代主义”的范畴,而进入到一种对于表述体系的认识。中国的现代艺术用二十年时间走完了西方近百年的形式语言的探索历程,又通过类似的过程完成了剥离西方话语体系的工程,因此,今天的“当代”绘画创作者,往往可以从近百年的形式渊源中汲取自己的视觉符号的养分,并将之诉诸一个当下的,观念性的,向内观照或向外关注的阐释途径。一个“当代”艺术家,无论其诉诸何种艺术形式、运用何种符号资源,都必须对当下的社会情境与文化生态的现状,对其中的某一个点产生呼应和共鸣,它必须对当下生效。因此,王煜宏的近作,开始穿越对时间的摩挲,记忆的把玩,开始模糊古旧的背景,用当下的生活物品替换记忆中的“生活道具”,用当下的生活符号替换传统的文化符号,从近期的《执念与欲望》到《poison》,这一倾向日益明显。她的思索,更多导向了对于消费文化所培养起来的,为物质欲望所裹挟精神生活与文化消费,包括近一年来由于经济动荡带来的这种消费欲望的异化。一种光鲜外表包裹下的潜在的危险。
从《执念与欲望》系列开始,直至近年的《天堂校园》、《日冕》等作品,王煜宏的作品所涉及的问题领域与关注点主要集中于一种基于个人体验出发的集体关怀。作为一个较早参与到艺术创作中的70后艺术家,王的创作延续了一种社会叙事的关注,但是其观察视角更多地转向了个性化、个人化的维度,并且延续了其在之前架上创作中所积累的一种对于个人生活体验形象化、对象化的思路,将对于宏大的社会化叙事的兴趣转化为对一种相对抽象化的社会命题与文化命题的思考。她更多地不是关注社会化进程中的宏观命题或具体问题,而是从个体经验出发的,社会进程中的人存在的异化,以及人的精神层面的普遍问题。如poison系列,艺术家选择了具有象征意味与时代气息的对象与符号、如黄金打造的鸟笼、华贵的礼服、延续了艺术家的视觉特征的、象征着文化背景的青花瓷油画、以及画面中突兀的时尚人物、流行文学、大众媒体等元素的杂糅,去构建一个开放的、寓言式的故事结构,去唤醒人民既有观念中对于财富、自由、禁锢等概念的想象,并去刺激人们日常经验中对于眼球化、消费主义、商品化的文化生活经验的对接,来引发一种对消费时代的文化产品与流行现象的价值判断。再比如《天堂校园》系列,是以一个平凡而细致的生活片段入手,追溯一个小人物的底层叙事。它讲述了这样一所学校:上海行知艺术师范学校,从1985年成立到2001年正式撤校,共存在了16年。在原校址成为居民小区的八年后,出于某种原因,人们提出要建立校友会。于是,这群“消失的人”重新又出现,又有了相遇的可能,虽然每个人记忆中的“碎片”各不相同,再拼凑也不能重现全貌,但“真相”还是被口述出来。这是一个具体但又具有一定普遍意义的事件,就是许多类似的事件共同构成这个变革时代中的都市人群的集体记忆。这些作品都有着一种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不再秉持理想主义,却还保留着人文关怀。一种仍然相信现代性下的人文教养的70后的典型气质,既不同于前辈们的知行合一,也不同于后辈们的淡然处之。之所以强调一个较早参与创作的70后艺术家,是因为正由于此,使得王煜宏继承了一种从前卫艺术时期一直强调的批判自觉,一种比较强烈的创作者的问题意识,虽然这种批评精神所对应的对象与实现的方法,有时候尚并未完全明确与清晰,这也许与艺术家常年致力于架上创作,习惯于隐喻性、寓言式的话语方式,而对于综合形态的观念艺术在观念传达的有效性与直接性的把握程度有着直接的关系。
因此,落实到具体的表现语言上,王煜宏的一系列综合性作品,有着两种带有张力的语言特质。一方面,在一些体量、空间较大的作品中,都有着一件或一组延续了以往绘画特征的架上作品作为引导观众视线的线索,同时以一种经典的现成品搭建的方式,来选择一些被赋予了象征意味的日常用品,共同构成一组空间的语言。在这类作品中,她比较注重语言与表现手段的多样性,有时这种多样性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分散了观众的注意力。在具体的技术上,往往会尝试一些感官措置、或者穿越空间的表现手法与创意,利用投影、音响等手段,这种手法在大多数情况下,都能取得较好的呈现效果。另一方面,在一些以影响为主体的作品中,她又往往倾向于一种极简的空间处理效果,他们在视觉经验上更类似于早期的装置艺术形态,以一种单纯的空间风格衬托作品的主体。这两种风格在她的作品中根据具体的空间情况交替出现,尚未能判断出何种风格更据主要的位置。但是,至少有一点值得肯定,那就是,不同于多数从架上转到装置领域的艺术家,王煜宏的作品,在一开始便有意识地背弃了画面空间立体化的做法,并没有将写生规律简单地反其道而行之,去设定一个固定的观看角度与充满镜头感的空间视角,而是尝试着真正地从一个空间作品出发,围绕着对象的具体需要来安排环境,当然了,在这个过程中,由于艺术家每一件作品在语言上的不确定性,使得她往往要面临大量在操作层面与实现效果上的问题,这经常牵扯了她很大的精力。
总之,在王煜宏的作品中,交杂着古典、后古典、现代与后现代的艺术气质,坚持与突破、融合与割裂交相出现,她的一系列综合形态的观念作品,既非“玩世”、亦非“新表现”与“卡通”,她不属于1990年代以来的当代形态谱系。当然,她也不属于传统。但同时,她又同时具备了传统训练得来的语言修养与长期的当代艺术的在场经验所带来的人文意识与观念自觉,因此,在笔者看来,王煜宏更像是在尝试一个问题,一个如何绕开现代主义以来的形式语言来表现当代性的问题,一个李约瑟式的问题,而这条道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