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 江海作品
从1980年代中期至今,毕业于天津美院的江海,已经度过了近20多年的艺术生涯。在这20多年里,无论是身处陋室,还是宽敞的画室,江海都持续地进行着他的油画创作,像一位修道院的修士,虔诚如一地在画布上研究世事变迁,人生百味。一如日本的浮世绘画家,在其笔下,展开的是我们这个剧烈变化的社会,以及变化中的社会价值观与人心炎凉。每隔一段时间,江海都会寄给我一些他的创作资料,有时是他举办个人画展的画册与艺术报刊的专题报道。在我看来,自85美术新潮以来,像江海这样沉稳持续地进行艺术创作的画家并不算多,而他不钻营、不媚世、不追时的平和心态在艺术界则更为少见。江海是参加过1989中国现代艺术大展的画家,与他同时参展的一些画家,如今在艺术市场上叱咤风云,有些已是“千万元俱乐部”成员。而江海却仍然安居天津,工作画画,每次见到他,都是温和诚恳的微笑,从未听到他对时事和个人命运的任何抱怨。
其实江海的作品具有英国画家培根一样的强悍,在他的内心深度,有着极为活跃的精神,如同地下炽热的岩浆四处奔突,只是在他的画面上,这种强悍始终为一种高度的理性所控制,呈现出一种东方艺术所具有的典雅,所以我在199年为江海所写的一篇评论,称江海的艺术“在逻辑绘画与抒情迸发之间”(台北《艺术潮流》1995年第8期)。江海的作品,具有现代主义艺术的精英性质,是中国社会向现代转型期间的人的精神状态的艺术象征。当然,这一象征来自于江海个体的生活体验,具有很强烈的“微观政治”色彩。但是由于江海采用的是较为抽象的表现形式而非写实性的现象记录,所以他的作品,在复杂的形象之外,更是创造了一种具有广泛象征性的图像。这些图像以其复杂多义的形式组合,表现了现代社会的多种价值和力量的迅速变化,成为观众可以进入的一个精神迷宫,在其中,我们的身心和精神都经历了一种历险性的审美洗礼,从而对人生和生活深有感悟。
江海的艺术,涉及到广泛的现代生活,从儿童玩具到现代军事,从文字、快餐到动物世界,直至艺术家的工作室材料器物。但江海的艺术不是现实生活的实录和复制,他所关注和反映的,是对于日常生活的艺术态度,也就是艺术对于现实生活的抽象性表现,或者说,江海关注的是对于现实生活表现过程中的抽象性,在这种看似形式主义的研究之后,存在着艺术家对于日常生活的基本态度。这种态度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江海揭示了现代社会日常生活的异化,即现代社会的高度理性计划,一切向钱看的功利主义目标控制着人的精神生活与创造性想象,即如马克斯·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所说的:“专家没有灵魂,纵欲者没有肝肠,这种一切皆无情趣的现象,意味着文明已经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水平。”在现代社会中,生活已经堕落为单纯的消费,不再涉及美好生活的理想,个人不过是庞大的工业社会机器的一部份,讨论真正的生活已经变得很困难了。深圳富士康那些20多岁的员工不断跳楼的悲惨消息,总使我想到江海作品中那些高度变异的人体形象,它们仿佛从高空中跌落后四散迸裂。另一方面,江海的艺术也表达了日常生活所具有的充分活力,即在一种高度规制的等级社会中,青春与信息的不可阻挡,在平淡单调的日常生活中,孕育着新的巨大的变化。特别是艺术品,如海德格尔所说,以自己的方式开启了存在者的存在,日常生活即社会底层百姓的生活,并不是庞大的官僚体制所能够整体控制的,在其内部始终涌动着创新和变革的潜流,它是一个具有多样化的复杂思想与行动的混合体,在江海的艺术中,这种超出常人所思的艺术想象与人体形象的组合,正是证明了艺术所具有的反思与批判性质,而江海就在这样一种现实形象的分裂与重组中,挖掘日常生活的诗意和创造性,在画布上完成了对于控制人们思想的权力的解构与反抗。
我们看到江海从1988年开始展出的油画,起步就是抽象表现方法与材料组合成为人物的形象。《黑白游戏》系列,是人体团块的形成的太极式组合,但人体形象并不清晰,局部用笔非常抽象。1989年的《团状物》,头部开裂,其中的报纸拼贴反映了一种对社会的关注。1989年,江海的油画《面孔系列》参加了中国现代艺术大展,非常平面和剪影化的形象不是处于动作中的人体,而是灾难性的重新排列了的相貌五官。在这些作品中,已经出现了江海日后艺术发展的若干语言要素,例如,尖锐的硬边角线和团快的形体,木板上的刀刻,强烈的色彩,激情挥洒的笔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