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列梅耶夫的创作题材与形式,与苏联的学院教育和社会背景密切相关。在1950、60年代,美国和西欧正开始新一波的前卫艺术运动,而在抽象绘画等纯粹的艺术形式之外另辟蹊径,诸如行为艺术、地景艺术、观念艺术等竞相登场。此时身在苏联的叶列梅耶夫当然有着完全不同的师承与训练,其绘画创作乃是和社会写实主义的思潮并进,在他毕业前后的作品,可以反应出强烈的爱国意识,比如1959年的油画《苏联之子》及其诸多素描草稿、1960年的《狂热份子》及其草图、以及《列宁像》等作品,都明确地以艺术回应革命的历史与民族的荣光。然而这种对于人民的关怀与爱国情操并非盲目的,而是与他早年的生活经验息息相关,对于亲身经历战争的他而言,和平的世界与强盛的国家并不是书生的想象,而是曾经是战士的他最真实的渴望。
一直到70和80年代,叶列梅耶夫都还陆续创作以政治人物和苏联革命为题材的作品。《胜利!》(1975)可说是此类代表作之一,他描绘身披绿色披风的军人,与背景笼罩的一片红光相衬,依稀可见路灯和桥梁的扶手,此时军人右手高举,持步枪的左手则悬垂在侧,仿佛战事底定,军人举手欢呼迎来胜利的时刻。《十月之火》(1977-1980)则是为了纪念十月革命六十周年所作,他以强烈的光影对比描绘身披大衣的列宁和跟随者正迈上台阶,背后则是一片灰蓝色的雪景,有的革命军押解着犯人,有的升起营火,革命便在火光和冉冉的烟雾中完成。另一件《列宁和高尔基》(1980),则以建筑的白色列柱为背景,革命家列宁和大文豪高尔基两人面对面密切地交谈。在这些革命与战争题材作品中,叶列梅耶夫并不直接呈现冲突与暴力的场面,而往往选择纷争结束、迎向和平的时刻,将政治问题转向更为普遍的生存价值与民族文化传统之中。
除此之外,叶列梅耶夫也精熟于肖像、风景与静物等题材,并且多与自己的生活经验有关,他的妻子可说是他最主要的肖像模特儿,他所游历走访的见闻,以及家乡的农舍也都成为创作材料。叶列梅耶夫善于运用笔触的变化去堆栈油彩,在较早期的革命题材的作品中,笔触与色彩显得致密而庄重,人物的体感也较为厚实,然而在亲友的肖像画和风景写生中,则显示出较为奔放活泼的一面。比如在《镜前妻子》(1985)作品中,叶列梅耶夫在画面中安排了镜子内外两种空间,镜外的人物身着白衣,双手交错贴着木墙站立,衣着和脸上的笔触短而飞跃,交迭出生动的光影变化,而镜像中的笔调更加狂放,人物五官混杂着绿色、灰色、红褐色,然而却疏落有致,乱中有序。
又如《妻子与花》(1992)这幅作品中,人物沐浴在温暖的光线中,无论是脸上、衣着、手中捧着的鲜花、以及身后的木墙,都萦绕着跳动的色块,笔触之间的留下许多空隙,甚至大量地透出画布底层,让各种色彩虚实掩映,有如闪烁着光芒。类似的手法也可见于叶列梅耶夫的风景画,比如在《如女人般的夏天》(1993)作品中,树叶与背景的天空,便以一丛丛细碎的点铺排而成,而在大面积之处,则快速地涂刷,造成「飞白」。这些技法的娴熟运用,可说是他油画笔法的一大特色。也许是绘画题材令人轻松自在,又或许是叶列梅耶夫对于阳光照耀下的色彩观察,在他的肖像和风景画中,经常展现出较丰富和鲜艳的色彩,并且运用学院派常用的灰色调加以并置点缀,使得画面鲜艳而不俗气,比如他在中国旅行所做的《东方市场》(2009),可说是他近年来用色最鲜明的作品之一,明快地表现了乌鲁木齐炙热的阳光。
除了油画创作之外,叶列梅耶夫也经常制作许多水、粉彩画和素描作品,对他而言,这些纸本涂绘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也是他绘画创作能够精益求精的锻炼。由于媒材性质的不同,这些纸本作品能够更快速地将景物记录下来,并呈现出涂刷的笔触与渲染的风貌。这些来自于学院的训练以及叶列梅耶夫的自我要求,使他对于油画、水彩、粉彩等媒材的掌握独到而富变化,造形生动而精确。
叶列梅耶夫是一位精力充沛且多产的艺术家,热爱旅行并以此累积创作,在欧洲、美洲、印度、中国都曾留下足迹,在俄罗斯和海外都曾举办展览,作品广为各界收藏。其中,他与中国尤其有深厚密切的关系,曾经多次受邀在中国开设大师班,指导学生的创作。而对于熟悉中国油画的观众来说,叶列梅耶夫的绘画风格也是动人而亲切的,这或许还与中国近代西画的发展一直深受法国和俄国的学院风格影响有关,无论二十世纪初期留法的中国画家如徐悲鸿、林风眠等人,或是后来中国各美术学校的教学系统,大体上都承袭了写实主义的传统,和列宾美术学院等学校也都有密切的交流。
此次叶列梅耶夫的作品展,集结了他最精彩重要的作品,我们不仅可以观摩学习他精湛的技法,也能从他的人生经验得到许多启发。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对于艺术家来说,也许后者更为迫切。时代的巨变迫使叶列梅耶夫经历了许多苦难,也激发了许多热情。我们可以说他的生命经验成就了杰出的作品,也可以说他以作品记录了丰富的人生。
黄光男
台湾艺术大学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