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湖南人罗灵只身一人在广东顺德打拼,以湘蛮气质与珠三角的集体无意识博弈时,同为湖南人的江山,刚好从广东一家机械中专毕业,干上了火车司机这个行当,近乎百无聊赖地驾驶着钢铁拼成的庞然大物,穿行在中国的各个城市之间。那个时候广东充满了经济神话,吸引着邻近省份的青年人南下闯荡,寻找在自己家乡无法实现的梦想。广东成为湖南、江西、广西乃至湖北、贵州、四川、云南等内地省份的聚集地,以至于湖湘口音在珠三角闷闷作响的粤语之间尖锐地鸣叫。其中,由于地利之便,湖南人南下更成为潮流。罗灵和江山,大概就是这一南下潮中的知识青年,居粤日久,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广东新客家人。
正因为是知识青年——自然,在其知识体系中,表现为对油画的无比热爱——他们两人,既无法安心做一个火车司机,也不愿意在顺德的生意场中打拼到底,所以,也就不约而同地努力,双双考进了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成为专业研究生。他们的区别是,罗灵在研究油画艺术之余,仍在顺德打拼,而江山则辞去了火车司机一职,重新使自己变成名副其实的学生。
也许是人个经历的缘故,在他们两人的探索中,同样是不约而同地把叙述对象对准了城市。罗灵的城市是一片废墟,是坐落在顺德容奇德胜河边的一大片旧厂房。江山的城市与他闯东走西有关,像是一座漂浮不定的空中之城,没有固定地方,晃荡在白天的痴迷和夜晚的喧嚣中。当我看见他们的作品时,我突然觉得,他们的艺术互为镜像,他们的风格互为镜像,甚至他们的生活,以及由这生活而定位的心理,也是镜像。
我曾经说过,罗灵是废墟守望者,占据着容桂德胜河边众多废弃厂房群中之一座的顶层,鸟瞰着整片的建筑,细数着、记录着、念想着其中的每一幢,然后描绘下来。从他的油画看,似乎并没有脱离写实,但是,当把这些以废墟为题材的作品作为其人生实践的一部分看时,一种鲜明的当代性就显露无遗。
江山的艺术实践从一种他称之为“巴别塔”的想象开始,然后“巴别塔”落实为城市,并在某个时刻转型为想象中的长车,匆忙穿行在由白日梦编织的城市之网中。我撰文讨论江山的这一题材,认为他画面中的城市是管道与肠子的变异,是一种城市化的异形或异形化的城市。当管道与肠子停止弯曲与蠕动之后,就会静化为空中之城。有意思的是,人在这空中之城中是没有地位的,人像是一种多余的点缀,盲目而心甘情愿地被这空中之城吞食。
关键是,不管是罗灵的工业废墟还是江山的管道与肠子,说到底都是一种物质化了的心理症,彼此不同而又相互依赖,并各自成为对方的写照。这就是我所说的互为镜像的意思。
杨小彦 (中山大学传播学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