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吼秦腔。辛弃疾、陈亮、陆游那样的豪放的性格,为什么作品里却有似“晓风残月”的柳永,似“波心荡,冷月无声”,“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的姜白石,似“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细雨淡如愁”——秦观般的背景,被秦汉明月照射下拖得很长很轻很清。
我知道,他并不迷恋吴文英、张炎的格局,渴望由秀润而积健为刚,走向用黄子久的线条去写倪云林结构的浙江大师,拥抱清雄高洁的格调。江南风,八怪余韵,小桥流水,一鄂小梅,几点樱桃。疏篱小院,都是磨刀石。磨的是剑,又是心中的笔。借坡骑驴,把坡当目的是误会。
我想替他笔下的李方膺摇摇头!
睛江翁从合肥知县卸任后,继韦应物、欧阳修、辛稼轩任滁州市长.他先到琅琊山醉翁亭去拜欧阳永叔手植的绿植,再上住所。行李只有一箱古书,两坛子百姓赠与的咸菜,何等风流!他在辞世前说“吾死不足惜,吾惜吾乎!”之光多想练出一双李公的大手!
他解读了扬州诸彦,于是怪而不怪,传其遗风,馨香百代!
形上揣摩十年不过关,不该选造型艺术为职业。
最后冲刺阶段,靠多面修养,何止是画!
经营容易发现。一朝嗜之成癖,视之为自然。陷入不自觉地坚持,便难匡正。之光不停地告诫后学,警惕掉入泥淖,用心良苦!
向隶篆书吮吸金石气,上溯宋元,以元人乐感丰盈的线条去写宋人的结构,当代候选者不过三五人。之光渴望的饱润坚实,与这条大路完全一致。
谢稚柳先生晚年对明末以来的大写意造成的偏颇有所觉察,指出:“写意”二字误人不浅。郑板轿亦有类似说法。此处指不成功的空泛荒率之作,非批评写意本身,请莫误解。写意永远是东方艺术的灵魂!一位意大利画家访问北京,对一位动画编导说:“在艺术上你们比我们高明,为什么抛开高级遗产,学习我们下游的东西呢?我读你们的哲学与难懂的古诗词,理解很浅,已感到当徒孙都不合格啊!我虔诚地下拜了!”我们不能为几句好听的话而迁居夜郎国,但自省一番,确有必要。知洋不崇洋,之光的心态可取!
画挂在墙上三年五载,常看常新,如一座小矿,开采不枯竭,画家们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之光亦然。未见过之光先生原作,读照片发言,可能文不对题,挂一漏百,谨向读者们道歉!我已从中感受到活生生的他,律己慎独,诲人不倦,热情多于冷隽。
熟悉热闹背后的空虚,炒作家本质的无聊,对话者难逢而选择孤独,对孤独想摆脱又恋恋不舍的矛盾,不甘迎合潮流,又无法躲开。有神契古贤的挚情,语言上不能扫除隔膜。厌恶假丑恶,时而又无心地用想象的美掩饰了它。我视之光为契友、知己,坦率的弟兄,把人高高放于艺术之上去信赖,企盼读者甩开我的文字,与他一起探讨升华,直通灵府,永无知识与无知的障碍,共享浮生。
柯文辉
整理于2006年2月24日至5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