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炎林画的是人,却对人的行为充满着失望;王炎林的画风和言论表露出桀骜不驯的天性,却有着一颗慈悲而脆弱的心。数年前,西安市仰慕巴黎的草坪,砍树植草,他看到一排排活生生的大树在电锯下顷刻毙命,禁不住潸然泪下。他是野生动物的领养者,爱动物如爱子女,痛恨打猎,认为蛇的眼睛也比人的眼睛善良。餐馆厨子宰杀野生动物,他会当场发火。西安不出狂人,王炎林例外。陕西画坛评选十大名家,他在候选之列,却声明退出这个沾染是非的名利场。他议论美术界的不良人物,常常脱口抨击,如扫秕糠。他视批评为良知而非职业的同义语,敢于当面指责离谱走调的批评家。每逢研讨会发表意见,总是有话直说,锋芒毕露;一言不合,立即反驳。他发言讨厌念稿,即席开讲,慷慨激越,直穿听众心脏。他说自己在清醒时比别人糊涂,糊涂时比别人清醒,也就不在意纵酒而致糊涂。酒能消解胸中垒块,也会伤肝,肝伤则火旺,火旺则气盛,气盛则多梦,梦中也发怒。这是古人的看法,也是他的日常表现和画面写照。他是这个时代残存的理想家与自虐者,既严以律己,又厉以察人。所有看不惯、听不顺的对象,都会使自己痛苦,也使别人痛苦。每当自己的言行失控,便怀疑是不是得了精神分裂的狂躁症。王炎林的重彩大写意人物,比他为人更加直露。它们用笔狂放,用色浓郁,造形异常,造境突兀。它们排除了社交的修饰与客气,洋溢出愤世嫉俗的血性。它们是美术史家关注的艺术,却不入俗眼,也难进客厅。他的画,表现的是个人在社会生存中的焦虑,传达出人类是自己的敌人和人类是自然的敌人等悲愤命题,揭示的是现世的痛处,鞭挞的是人间的荒诞。他的画如同秦腔高亢震耳,如同陕西的食俗辛辣而又滚烫,让你品尝时涕泪俱下。跨世纪中国水墨画坛流行暴戾粗率的画风,美其名曰表现主义或大写意,其实大都是表面的造作,意境索然无味,惟有王炎林等少数特立独行的性情中人,其人其画,才是心意的自然抒写。他笔下的乡土人物,不是生活的再现,不是单纯追求笔墨的游戏,而是带有象征意味的表达。他的画,如同从血管中喷发出来的艺术,是他生命的体外部分。他的这类作品是优雅的反证,画坛不可太多,却不可没有。他从来不满意自己的作品,甚至认为未曾画出一幅好画。这显然是对大写意提出了难以企及的目标。近年来,王炎林控制饮酒,画风为之一变,画中甚至出现了抒情的淡墨仕女。他的新作,摆脱了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情绪,少了愤怒,多了理性与幽默。这是艺术的自我调节,是心气的自我约束,暗合了新世纪的艺术大势。他控制了酒量,也控制了画面。地脚线用来稳定构图,确定的形体用来取代张扬的笔触。他试图把传统和现代、东方和西方以至油画与国画等对立因素,借用各色人物形象与人物关系,捏合在一起,造成视觉反差与观念回味。对国民素质的抨击,在这批新作中转化为调侃。画中的人物大都有眼无珠或无眼无珠,只有穿婚纱的中国新娘赤身裸体地瞪着美式巨眼,穿着皇帝的新衣同侏儒新郎面对相机傻笑。这批作品的画中人,差不多都有一张大嘴。国民嘴巴的功能,好吃第一,好色第二,体现的都是欲望。王炎林画中的嘴巴,占地面积不大,却流露出吞噬天地的贪婪。
王炎林曾被视为画坛新派传教士、另类和狂人。其实王炎林的艺术并非另类,而是画坛的习气过于刻板。王炎林为人并不狂妄,而是文化氛围过于萎缩。王炎林的精神没有分裂,而是他的精神同疯狂了的世态与国民心态发生了分裂。王炎林痛恨人类的罪孽,他宁愿与处于弱势的花木与动物为伍。家里的猫死了,他如丧考妣,如临末日,破例与夫人挽着手在行人如蚁的大街茫然行走,却感觉更加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