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将是抽象艺术走向辉煌的世纪。
2005年9月20日,我曾在致陈欣的信中说:“最早将抽象绘画比喻为音乐的是康定斯基,时间过去快一个世纪了,但抽象绘画中至今没有出现贝多芬和巴赫——不是不可能出现,而是还没有出现。”
康定斯基说:“色彩好比琴键,眼睛好比音槌,心灵仿佛是绷满弦的钢琴,艺术家就是弹琴的手,它有目的地弹奏各个琴键来使人的精神产生各种波澜的反响。”①沿着这种指向,曾经出现了德·库宁、波洛克诸大师,但我始终抱着更大的期待,期待更多气势恢弘的交响乐,或超旷空灵的《广陵散》。
交响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不再为观念所累的自由创作、自由综合、自由行走。
抽象观念不再成为问题了,于是有了亨利·摩尔在抽象与具象之间的自由行走;反雕塑的雕塑观念不再成为问题了,于是有了亚历山大·考尔德在二维、三维、四维时空中的自由行走。两位均不前卫,但善于利用前卫艺术新成果,善于在多种可能性中自由行走和自由综合,并发挥出极大的创造性,成就了各自的大师地位。
在21世纪,从为艺术到反艺术的一切前卫的艺术观念都不再成为问题了,艺术家获得了空前广阔的自由行走的场域,因此我们有理由期待抽象艺术领域中出现贝多芬。
自2009年的“问土”展始,张国龙的艺术创作开始出现了井喷态势,这里没有什么颠覆性的艺术观念,当然也就谈不上前卫,但他在绘画、雕塑、装置、大众行为、声光电场设计等方面都很有创造性。2010年底萌发而在2011年大规模展开的新作中,他攻击的火力更加集中,并在长期执着探索的抽象艺术方面取得了更有深度的突破。这次是中心突破,是歼灭战,其意义超过“问土”时的全线出击。从张国龙2011年的新作中,我看到了抽象艺术新纪元的一抹灵光。
在冷热抽象之间自由行走。
冷抽象或曰几何抽象或曰纯粹抽象,不是本文讨论的重点。讨论交响乐,当然着重点在热抽象,也就是抒情、写意、表现性抽象艺术。
张国龙是位充满激情的艺术家。从1994年我为他主持留德归国后第一个个人作品展至今,这一点始终未变,而且激情越来越亢奋。还有一点他始终未变,他喜欢在激情昂扬的热抽象中嵌入冷抽象因素。开始,他常在画中规整地嵌入几块土红矩形,在动荡不宁的画面中,那些硬镶上去的几何形小块,就像是通向另一个理性世界的窗口或墙洞。后来,他创作了方圆系列,在古钱样式的冷结构中,奔腾着热抽象的激情;在“天圆地方”的隐喻中,让激情与中国的远古哲学对话。再后来,他将基弗尔式的大地平线改造成为几何形的大弧线,激情开始向地外推衍。
这种在冷热抽象之间的穿行,于2011年达到了新的高度。“新高度”有两重含义,一是冷热抽象大跨度地两极对撞更极端、更彻底,这使他独立的艺术观念②走向成熟;二是作品的完善程度更加到位,这使他的艺术观念更有说服力。
2010年10月创作的三联画《维度之一》,在这次的突变中具有转折的意义。在这张作品中,张国龙将以往那种隐含地平线意象的大弧线掉转了180度,而且将整个倒弧形整一为黑色,成为横贯画面的一大块去情绪表达和意象联想的几何图像,当这部分与另一部分横贯画面的充满激情的土红色调的图像并置时,意外地产生出了对立而又共处的合理性,没有任何生拼硬凑之憾。
在这张画面前,以往作品中那些对冷抽象元素的挪用,都显得羞羞答答。
新的发现大大鼓舞了张国龙的士气。他顺此继续推进,将倒圆变为大型倒三角。
三角形特别是倒三角的出现,是他这次的突变最关键的攻坚战,而且取得了成功。如果说倒弧还残存太空意象的遗痕,倒三角则排除了一切意象联想的可能性。有了倒三角作为定海神针,方、圆、直线、弧线、三角、梯形、网格等等几何图形的自由运用便全都解放了。张国龙疯狂了,数月时间他画出了一批冷热抽象大跨度对撞的新作。
冷热抽象共处的基调是热抽象,这主要表现在几何图像的制作方式——所有的几何线或面,都直接呈现手工操作痕迹,即保留艺术家的情感温度,而不是把手工操作痕迹全部修饰掉的冰冷的几何图像。《维度之一》中倒弧形的黑色,细看,笔刷刀刮的手工操作痕迹都历历在目。
冷热抽象大跨度对撞构成了张国龙独立的语言系统,也是我称其为“硬边表现主义”的理由,在精神上,它指向有序与无序、规则与自由、理智与激情的大对立和大共处,以及这一切所激发的心灵感应和精神感悟。至于更具体的内涵,则如音乐——恍兮惚兮,见仁见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