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计洲在巴黎目睹一场艺术家工作室火灾,一把大火将一个艺术家多年心血付诸一炬,留下厚厚的灰烬。计洲按下快门把这对于生活与时光的悼念封存于底片之上。这图像上固化下来的是绵亘世界中一个事件的结局,它不是决定性瞬间的捕捉,并无意向我们展示出线性时间的切片,也不是时间轴上呈上启下的关节;凝驻在计洲底片之上的是劫难后的宁静,是时光的沉积岩,时间的概念被这死灰之下的图景瞬间物化。从巧无声息的时间到胶片之上、像框之内可把玩的图像,快门将影像与现实这两个时空平行分延。
在影像的时空,计洲继续前行,营造出亦幻亦真的尘的世界。这个黑白灰的风景世界笼罩在厚厚尘埃之下,没有关联、没有语境、没有历史和特定意义,与时间静静地对话。画面中灰尘的存在抽离他制造的疑似现实空间中所有事物的物性,使之丧失实用功能而成为摆设,使风景匀质化、空洞化。尘世界的风景消除了风景的符号性,使计洲的摄影彻底从当代摄影的“景观化(Spectacle)”或是“解决方法(Solution)”的语境中抽离出来。这些图景明显既有存在主义的情绪,同时又有着虚无主义的气质,臆想中的世界安宁平静、极富诗意,但这掩盖住日常现实的厚厚灰尘下诡异的死寂却又透露出深深的怀疑主义的态度。
如果把摄影本身看作是一个表现客观结果的过程,图像则是物化的结果,因为边框的存在,限制了对这个现实的观看角度和场域。但计洲对摄影的理解从来没有停留在个人经验式的现实叙事或是对大众社会景观捕捉的层面,他更感兴趣的是对观看角度的把玩以及在后数码时代对图像语言在时间性和空间性上的理性分析和解构:从最初的虚拟3D脚手架为城市建筑偷换上新皮肤的“工地”系列;到调侃摄影纪录功用的真实与虚拟的“事件”系列;更到挑战观看者观察力的“镜像”系列;计洲一直在用他的影像创作挑战我们“观看”的传统思维模式,以各种手段挑起我们对于“所见”及“认知世界方式”的关注和思考。在后花园的装置里,计洲安排了很多像框,每个观看者透过镜框的“所见”都因为个人角度的不同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而每个人的观看经验都是的独一无二的。这样一个观看模式的引入不自觉地呼应了海德格尔对于艺术本源的基本观点:艺术是存在于艺术品之上的真理的存在,而我们对艺术作品的欣赏则是一个“去蔽”和“敞开”的过程,艺术欣赏者因为切入的方式不同、能力水平差异对于艺术作品之中艺术的“敞开”程度必然会有所不同。计洲设计的这种观看模式,从一定程度上还原了艺术的原貌:图像的语言只是传达艺术的某种媒介和载体,它是在物质世界的某种终结,但艺术作为观念、情感等精神层面的指涉却是不受时间空间的限制,透过图像的媒介,它邀约得是个人的精神体验。
借用《金刚经》上的说法,“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计洲用他的虚妄邀请我们重新审视这个感官的世界,用心体察图像后的意志和真实。
成稿于2011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