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就知道苏华的名字了,从美术杂志、电视屏幕以及相关的书籍上知道。曾经深深吸引我的是苏华那一手阳刚气十足、泼辣干练的书法——一反女性手迹娟秀、纤弱、沉静、安分的惯例,苏华的字,似疾驰中的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磅礴雄浑,不羁奔放。我一直深信,那些信手挥洒的墨迹后面,晃动着苏华的身影,凝聚着苏华的个性、天赋、才情、艺术品味和生存姿态——某种有悖于女性传统角色规定的生命姿态。直到后来见到苏华,她的温厚和沉静颇令我意外。不过,从她和善的眉眼之间,我依然能找到原先的感觉——一个非同一般的女性所具有的资质和秉赋。
真正走进苏华的艺术世界是在认识苏华之后。
如果说,苏华的书法是她艺术个性淋漓尽致的表达——那种较为直觉的、天然而纯粹的才情的挥洒,那种传统书法的笔墨意趣在个人性情调遣下无所遮掩、不羁放纵的抒写,那么,她的绘画,尤其是80年代的那批山水画,则更能见出一种刻意的创造,一种“成竹在胸”的苦心经营,一种追求画面的理想与完美的艺术创作。1990年花城出版社出版的《苏华画集》,几乎囊括了她前期山水画的全部精华。关于这部分作品,迟柯先生曾作过恰如其分的评述:“在完成了美术院校的八年苦读之后,至今的二十几年,她从未辍笔。尤其是在书法艺术上取得的卓越成就,使她的笔墨功夫达到了得心应手的地步。”苏华前期的山水画以缜密、清丽、沉实见长,也不失放、粗、疏、狂的特质——所谓工写相结合。与其欣赏《二月湖水》的清雅、《万顷沙》的气势、《鸽园》的缤纷、《广州光孝寺》的绵密,我更欣赏《车过花明楼》的空灵、《野地》的粗犷、《虾塘》的简洁和《雾霭》的疏狂。后者与她的书法在笔意墨意上更呈一脉相承的气象,似乎为她后来的“质变”埋下了伏笔。
1995年前后的苏华,已不满意于她那个平稳圆熟的山水世界了。或者说,她难以再从那个典雅精致的世界里找到足以使其艺术热情再度焚烧的契机。充沛的创造活力,注定她总是不停地想突破自己。1995年底,她出版了一本活页画集,推出一批面目全新的水墨写意花鸟画而正式与自己的过去告别。
放弃耕耘多年的山水画领地而走去水墨写意花鸟的新空间,于苏华来说是自信心和创造力的一次考验。不再运用更悦目而讨好的色,却沉迷于水墨,纯粹的水墨,像她的书法一样,在黑白的天地之间,凸现艺术最为本源的魅力。她一改以线为主,工意结合,按既定的模式结构画面的表现形式,而尽致发挥着墨的优势,以块面为造型主体,恣意挥洒,笔到意到,在随机的运笔运墨中水到渠成。写意的笔法使她大胆舍弃物象诸多细节而突出主观意象,以及寄托于这种意象之上的笔墨情趣。她的画面变得单纯而静态,朴拙而率意,一种更为随心所欲的挥就,有如她的草书,凭的是一种气韵,一种整体感觉,一种浑然天成的大效果。像《看风看月》、《顺流逆流》、《八方风雨》、《骄阳似火》等,淋漓的水墨块面和干焦拙重的线,以及那些静中见动的“画眼”——鱼、鸟、花果等,在对比、呼应中和谐并置。传统水墨在带有现代意向的造型符号牵引下,突破了自身固有的涵义而获得了更为丰富多元的表达。
看得出苏华一直在寻找贴合自己个性的艺术式样。她似乎尝试着把她在书法运墨运笔大刀阔斧的风格引进画作,在对传统水墨的心领神会中确立自己更带现代意味是造型语言——形体的拙朴、变形、静态、沉重,都是“苏华式”的,带着明显的个人印记和现代体验色彩,而单纯——水墨的单纯、画面构图的单纯,气息神态及节奏的单纯,则透出画家对生命存在某种永恒性命题的兴趣。所谓“看风看月”“八方风雨”“顺流逆流”之类题款都多少带有穿透风月的禅意。
苏华的这批水墨画,也许尚处于试验与摸索之中。对一种发展着的艺术过早地作定论性的评判显然的不妥的。令人感动的是,苏华那种创造精神,那种永远想找准自己的感觉,寻求一种更为到位的艺术表达而锲而不舍的精神。
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创造力永远是生命不断丰富的源泉。
姚玳玫
华南师范大学副教授,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