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大鸟》 郭泰来 纸本水墨 137×38 cm 2011年
看郭泰来先生的中国山水画,就像坐在暖洋洋的躺椅上,沐浴着大地洒满的阳光,一会儿看变幻莫测的万花筒,一会儿看成熟坠落的瓜果,万花筒中千变万化的棱形开始与悬浮或下落的浑圆体交叠,组合成一个个瑰丽的神话世界。在那个世界中,既有种种几何形体的奇光异彩,又有人世所无的绮丽风光,有山有水有云有果树般的植被,有路有桥有房舍有寺塔有闲适的古人,奇思异构,单纯简洁,山水树石在无尽的空间中延展,精神遐想在失重的空气中飞翔。
这些简练而明快的山水画,像李可染提倡的那样,“不与照相机争功”,像齐白石强调的一样,“逢人耻听说荆关”,不是忠实于对象的如实写生,也有别于挪移古人的笔墨丘壑。那独特的意象,像农民画家心中流光溢彩的自然,像儿童眼里瑰丽多彩的想象。画家似乎无意画改天换地的豪情,也不想画历史遗存的感怀,更没有打算让山水画承担认识自然与历史或者教化众生的任务。似乎在他看来,画山水是“神与物游”,是精神自由的实现,是悦目而赏心的乐事,是打造视觉与精神的安乐椅。
郭泰来的山水画,有两个突出的艺术特点。一个是明丽夺目的色彩,这色彩对应着快乐的情绪。有点像马蒂斯,像野兽派,不像过于优雅的水墨山水,也与青绿山水的装饰理念不同。他画中的色彩比传统的中国画明快而丰富,有单纯的原色,有合成的间色,有补色对比,也有冷暖对比。原色被墨线框住,色相更加鲜明;间色与复色或偏冷或偏暖,在跳跃间隔中损益其冷暖程度,又始终处于大的补色关系之中,因而取得了强烈对比因素的丰富变化与整体的和谐,表现了精神的灿烂、心底的欢悦。
另一个特点是符号化的图式,简赅的图式编织着童话般的梦想。而图式的提炼方法,妙在似与不似之间,既比较抽象,又有具象的因素,显然与中国古老的传统脐带相连。无论山石,也无论树木,无论“石分三面”,还是卵圆“矾头”,无论点叶,还是夹叶,都既呼应着文人画正统派,但又近乎青绿山水的“空钩无皴”。然而,空间和丘壑的表现又异于传统,空间的处理,是古老的“三远”与近代焦点透视的结合;丘壑的塑造,又是立体主义的凹凸结构与传统平面构置之程式符号的互动。
明眼人已经看到:在郭泰来的绘画里,有塞尚、有立体主义、有马蒂斯、有米罗乃至亨利·摩尔,有他们艺术观念的片断,有他们形体、光色、乃至符号的因素。同时也有董源、范宽、黄公望、董其昌和王原祁,有他们创造意境以超越现实的理念,有他们提炼自然构造图式的程式化与符号化的手法,因而也有西方现代艺术少有的文化积淀。然而,这一切都已经在双向解构的基础上重组了,都化为了郭泰来山水画的有机构成部分。
艺术不仅有时代性,而且有恒常性,不但有文化价值的民族性,而且有艺术审美的跨文化性。远在上世纪20年代之初,陈师曾就看到中国文人画与西方现代绘画一样地“不重客体专任主观”。但是,在文人画被反复批判的岁月中,尽管有人尝试中国山水画笔墨与西方写实观念的结合,但较少扩大到西方现代艺术领域,而郭泰来的山水画正是一种跨文化的积极探索,是一种中西艺术互动互补的有益尝试。不过,在他的山水画中中与西并不是等量的,大框架是中国的,局部与细节既有中也有西,就好比在四合院的格局中,房间的建造与装修已经现代化了。
郭泰来写过一首诗,其中一句是“贵于创造出新奇”。他出新奇的山水画,以独特的方式重组中西的山水图式,丰富了中国山水画的色彩,刷新了中国山水画的视觉感受。有人称之为重彩山水,但一讲重彩,就容易想到青绿山水、金碧山水,而他的山水比传统的青绿山水、金碧山水明艳得多,所以我叫他艳彩山水。他的艳彩山水,布局基本是传统的,造型手法也较多联系着传统的欣赏习惯,比如多数以空白交待天空,上面还有书法极佳的题款,但更有着较强的现代气息,表现了新鲜的视觉经验。
传统的水墨山水,基本上是点线结构,甚至是点线节奏形成的“交响”。而郭泰来的艳彩山水,相对削弱了点线的独立表现力,无例外地以墨线轮廓中五光十色的几何图形为主体。作品中色彩并置的平面性很强,似乎已与书写性无关,已无意去强调笔势的过程性。但由于他书法功力深厚,致使画中那些简练而肯定的线条,尽管已相当简化,甚至有意“涂抹诗书似老鸦”,却依然显露出中锋落纸的力度,有着颜真卿行书笔法的大气磅礴,这也是取法中国书法的西方艺术大师无法企及而只能望洋兴叹的。
郭泰来是位很有天分的画家,笔线的感觉与色彩的感觉都极好。他的艳彩山水画起步时间不长,色彩的构成也没有像蒙德里安那样费尽心机,就已经形成了新奇动人的鲜明面目,给观者以赏心悦目的强烈感受。尽管他这种山水画不能说已经很成熟,还有着丰富完善以至于多方发展的开阔空间,然而却做到了儿童画一样的真诚、简洁、明快。我们爱儿童画,不是因为它完美,而是葆有赤子之心,没有阴郁、没有机巧、没有种种后天的遮蔽,却有着对色线形的超强敏感,有着天性的自由无碍,还有着心底的一片阳光。对于郭泰来的艳彩山水画,我亦作如是观。
2011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