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尚仁作品
诗人享有这一无可比拟的特权,就是可以随意地既是自己,又是他人。就像那些游荡的灵魂在寻找一个身体,他可以随意进入每一个人物之中。仅对他一个人来说,一切都是空的;假如有些地方向他关闭,那是因为,在他眼里,它们不值一看。
波德莱尔
空间,从原则上讲,是属于感性的范畴,它可以以多种方式呈现。这个词本身就具有诸多模糊性,可以有许多变异:公共空间,星际空间,都市空间……我们不能将白尚仁探索的风景称为都市空间。我们直接称之为“城市”。波德莱尔是城市的诗人,是他发明了城市闲逛者这一形象,并不遗余力地身体力行。闲逛,既非漫步,亦非行程,也不是旅行;闲逛只能在街道、墙角、被堵住的地平线和狭隘的天空共同组成的迷宫中进行,而且完全听任自己信马由缰,胡思乱想。表面看上去,闲逛可以将人引向任何地方,其实,它是有限的,局促的,不越雷池一步。是闲逛将城市转化成了迷宫。闲逛者不是爱伦坡笔下的“人群中的人”:现身、消失,步履匆匆,无名无姓,形状各异,与同时代人混合在一起。闲逛者是在行进中保持距离的人。他在看,而且处于一种心不在焉的岗哨状态之中。
本雅明写道:“对于闲逛者来说,城市——哪怕是他出生的城市,正如波德莱尔的情况——不再是家乡。它对他来说,是一个舞台。”
在他之前的一次展览——《影子》——中,白尚仁的闲逛者内涵完全展示了出来。他所亲历的空间与地理,都变成了迷宫般的城市。街道、墙、完全处于对立面的阴影与光线,可以说是向全世界所有的城市借用而来。它们对接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迷宫。这个迷宫不是虚拟的——因为没有比在我们眼前出现的一切更属于此时此刻的了——而是想象的;城市的角落,建筑的碎片,植物的残存物,片片鳞光,镜中映像,一切都构成了一个原型:闲逛者的城市。它是可见的,但不可理解,无法捕捉,因为它因人而异:一个人所经历的一面,绝非另一人所经历。我们在提到自己最喜爱的城市的时候,是否在说同一样东西?我们是否都看见了屋顶上的一道道阴影,或者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的墙面的倒影?
白尚仁向我们展示的,是否可以说是一系列现场捕捉到的音符?抑或某种旅行日记,某个素描本?也许吧。但又绝不仅限于此。这里所涉及到的,绝非一些决定性的瞬间,也不是什么实录,或者只是一种边缘化了的实录,因为一切摄影都是实录,因其本质是要留下痕迹。我们所面对的,是想象世界之真实:由梦幻而生的意象,从世界的悬念而生的意象,都是不可怀疑的。它们不容辩驳,因为它们不遵循任何法则,任何概念,任何逻辑推理。
然而还是需要将这一意象转化为形式,使之具有肉身,使之物化。在这里,我们可以重新找到空间。但那已经是摄影框架中的精确空间。眼睛所面对的这一表面现象,是如此的清晰,如此的限定。对摄影师来说,一切都源于一个表面,一个突如其来的、整体的表面。这一表面既是时间又是空间。它将一切都吸入它的平面中,各种形状汇成的洪流在那里聚合或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