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为当代中国油画带来了对于现实社会的人文观照,这些作品大多从底层社会的描写中揭示出当代民众的生活状态与精神风貌。就审美品质而言,这些作品力避奢华、追求本真、崇尚朴素。一些作品对于平凡生活的诗意捕捉,也使得作品具有纯朴、清新、优美、隽永的美感表达。现代主义的油画在中国并没有获得充分的发展。从现有的当代中国油画看,属于现代主义的油画更多的集中在抽象性与表现性领域,对于超现实以及潜意识的探索相对比较薄弱。就中国油画的现代主义特质而言,其审美品质往往强调非理性,并注重这种非理性与传统中国画写意性之间的同构,因而,这种非理性也便呈现出中国画写意性所拥有的优雅与超脱的品质,而很少暴力、粗野、丑陋和叛逆。相对来说,中国文化崇尚中庸,意象观物的方式也促使中国油画偏重于精致、优美、恬淡、素朴、典雅等审美品格的追求与表现,而相对忽略了恢弘与崇高美感类型的塑造与呈现。
季宏敏近些年来创作的油画,尤其是像《远古的呼唤》《远处有一片云》《金色波涛》《逐日》《黑海》和《奔腾不息》等作品,显然不是对于现实生活与现实景观的发掘与再现,尽管他依然使用具象来构织他的画面。他的作品以主观想象性来呈现他的精神空间与精神抽象,以此表达他对于自然与人类、存在与生命关系的深沉思考。那些画面似乎处处描绘的是洪荒宇宙、戈壁大野、海啸石流,没有丝毫的人文痕迹,但恰恰是这种没有人烟的自然现象却时时令人感受到人类的渺小与生命的脆弱。的确,比起宇宙亿万光年的存在,人类历史多么的短暂,个体生命多么的羸弱。或许,这就是人的一种自醒能力,能够意识到自我与生命的存在、享受生活与生命的美好,却又不得不接受历史与生命殒损的过程。在某种意义上,季宏敏的这些作品都是表现人类历史衰亡与个体生命轮回的意象,当衰亡与轮回成为他作品的主题时,那些作品也便具有了极其强烈的悲剧意识。因而,他的画面总是渲染出一种难以抗拒的劫难式的动荡感与全然死灭式的沉寂。惊悸、恐慌、焦虑、震撼、死寂,这些心理感受都成为作者对生命存在的另一种精神体验的探索。
应该说,季宏敏的油画作品表达的是一种超验的生命体验。那些作品通过对于洪荒宇宙与蛮野之地的形象描绘,一方面,探求的是人类的本源意识,讨论的是生命存在的价值;另一方面,则是对幻觉般心理体验与视觉经验的描述与表现,超验性成为作者艺术创作与思想叙述的主题。就前者而言,他描绘的虽然是纯自然的景观特别是那种极端气候中自然环境发生的地理巨变,但这种剥夺了历史与人的存在的自然悲剧,也犹如我们在当代高科技文明中被科技淹没与异化人性一样,不论面对自然还是面对当代高度发达的科技文明,人的存在都再度成为作者提出的一个应该被质疑追问的哲学命题。就后者而言,洪荒宇宙、戈壁大野、海啸石流都成为复现现代文明生活感受的一种心理体验的形象符号,季宏敏绘画的终极意义显然并不在于描绘这些灾难性的地理现象与大宇宙环境的恶劣变化,而在于这些形象能够给人们带来哪些心理感受与体验。从这个意义上,季宏敏的作品具有现代主义艺术的某些鲜明特征,这就是具象描绘所表达的一种非现实世界以及这些具象描绘所能呈现的精神幻象与心理体验,并以此来拷问人类在当代社会的生存延异。
其实,季宏敏那些大宇宙现象的作品是通过生命观照而表达的一种劫难与生存相互转化的哲学理念。他的作品也因这种悲剧意味的追求而呈现出恢弘壮阔、崇高激昂的审美特征。面对他的许多作品,人们仿佛在耳畔再度回荡起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或冼星海的《黄河大合唱》。如果说贝多芬低沉舒缓、重音叩响的《命运交响曲》,表达的是人们对于坎坷人生、命途多舛的一种抗争命运的心灵之声;那么冼星海气势磅礴、场景恢宏的《黄河大合唱》,则是对一个国家在危难中激发出的民族抗争精神的描绘与抒发。危难,是人类社会或生命个体难以避免的悲剧,但从这种悲剧中也往往能够激发出一个人、一个民族和一个时代激昂向上的奋发精神与不屈斗志。因而悲剧也往往伴生着崇高,大灾难与大劫痛的历史叙述所表达的其实都是一种理想精神的唤起与崇高美感的获得。从这种意义上,季宏敏的艺术表现也试图在自然与历史的悲剧叙述中呈现或放大人类原有的理想精神,在恢弘与崇高的审美表达中探求生命存在的价值与意义。
尚辉
中国美协理事、中国美协理论委员会委员、《美术》杂志执行主编
2011年9月14日晨于北京22院街艺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