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逃避到抗争
颜石林即将开幕的个展To the Other Side,围绕青春与成长这对话题展开,但蕴含其中的却是普遍的年轻人的问题。如同我们每个为梦想而努力的80后一样,艺术家本人也迷茫彷徨,也曾经历磨难,但他最终选择了用作品来同步自己内心的感受和愿望。这是因为在他看来,艺术作品的真诚性,具有强大的让人持续生活下去的动力;虽然这些作品最终也并未提出任何解决方案(当然这有点强人所难),但艺术家的思考及努力,却让我们多多少少能从中窥见自己的影子。
2010年完成的作品《怎么了?空沙发》,可以被视为颜石林第一阶段创作的代表之作。在我们的日常经验中,沙发本来是舒适和温暖的表征,可供人停靠、供人休憩。然而颜石林作品中的沙发,却连孩子们也不愿接近,甚至面露害怕惊恐的表情。这是为什么呢?我们可以揣测,艺术家此时的心灵正是消极逃避的,原因或许是生活本身并没给他带来任何实质的安全感。
实际上在同期的另外几件作品中,我们也看到了类似的表达,比如他用耳塞将孩子们的耳朵包裹起来,让他们彻底停留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就是心灵逃避的极端体现。然而两年过去,故事后续的发展却经历了转折;颜石林也承认,如果心灵被压抑久了,就会想到反抗;就像弹簧一样,压久了就得往上弹。因此从某种意义上,“To the Other Side”正是艺术家各种反抗与争斗的内心折射。
仙人球和狼帽
小时候的颜石林经常做这样一个梦:在梦里面,他会不知不觉地飞起来,突然像飞机中了弹一样,又迅速地、整个儿地往下掉,接着又使劲往天上冲。在飘落的过程中,他看到了地面上小小的房子,稻田和一排排的稻子,随风起伏。对这个梦境,颜石林一直很难忘却。等他长大后,更会常常想起。在作品《我愿把美丽化作一朵云》中,颜石林选用了小公主抱鹅的形象,来回溯这个小时候最美的梦想。他说:“我喜欢那种站在高处、俯瞰一切的心态,把所有的一切全都敞开,就是那种感觉。我就是想要自由。”
然而现实却充满了种种束缚,颜石林生来并不强大的心灵也常常因受到挤压而被刺痛。于是他不得不咬咬牙,幻想着像仙人球一样,浑身长满刺儿地去适应这个充满磨难的环境。他说:“我不希望自己是一朵留不住时间、禁不住考验的花儿,我更愿我是一个仙人球。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我的死活,但是也别想威胁到我,因为我Hold住各种考验。如果真自己扎到了自己,那我也认了。”
在保护自己的同时,仙人球也会扎到自己,艺术家的这种抉择显然是痛苦无奈的。所以当他觉得自己不够坚强的时候,他就幻想着能够克隆另外一个自己出来,这样他就会变得更强大些。他说:“至少有个伴,我不再那么孤独无助”。作品《双胞胎》正是用两个相互搭肩,拳头握在一起的小女孩,锲而不舍地追寻着世界上的另外一个自己。而有时候,他又给小孩戴上一顶狼帽,这虽然多多少少会给人一些狐假虎威的感觉,但对“探险者”来讲,却也不失为防卫“丛林猛兽”的良策之一。
假想敌与城堡
那么,这些“丛林猛兽”或者假想敌到底是什么呢?颜石林举了几个例子,比如在路上开车,如果前面的车蹭来蹭去,就让他很难受;再比如要建房子、涨房租,或者更好的医疗保险,外界给他的压力等等,这些统统都可被称为“假想敌”。因为这些东西让他的内心不够平和,因此也不能达到一种真正自由的状态。他觉得这些地方都是一个坎儿,他必须迈过去,才能驾驭他们。于是在作品《假想敌》中,他将这些“坎儿”塑造成一个长角蒙面的家伙,小孩骑在他肩上,双手握角、试图驾驭。颜石林说:“每个人都会遇到困难,个头大小不一。我把它们想象成我的敌人,虽驾驭艰难,但还是想搏一搏。”
于是接下来,他尝试用各种外界力量,把自己彻底武装起来——就像建造一座属于自己的家园王国一样,他给小孩长出一对坚硬的鹿角,然后用荆棘围满城堡,充当铜墙铁壁。他觉得自己强大起来了,虽然这种“强大”有假装的成分,但对他来讲,已经足以躲避外部的侵袭。这正是他的栖身之所,也是隐秘内心的一座城堡。但对一个内心并不强大的人来说,即使给他长出鹿角、戴上狼帽,他的内心里或许仍是恐慌不安的。只不过,他已经在试图改变,并为此付出行动。显然,这就是道路,远比无休止的幻想重要得多。
《堂吉诃德的梦》是此次展览中作品尺寸最大的一件,同时也是这个故事的最终收尾之作。头戴兔帽的堂吉诃德骑着俊俏的大马,开始了追寻远方乐土的旅程。在这之前的一切不安和抗拒,事实上都是为了这个美丽而梦幻的彼岸。但在颜石林看来,正因为有了丑恶的、嘈杂的此地,我们对于美好的期待才更值得珍惜。这也正是他所理解的艺术,很像永远前进的堂吉诃德,后者经常会恶狠狠地对同伴说:“你要是害怕,就走开些,做你的祷告去。我一个人单干,跟他们拼命。”
80后的前行
通常认为,在艺术风格上,80后艺术家大多延续了75后的创作脉络,即从50、60年代的宏观叙事,转向自我内心的私密体验。相比看上去遥不可及的“国”与“天下”来说,“我”和“家”才更能撩拨他们内心的琴弦,成为他们持续创作的素材和动力。也正因此,80后在获得艺术界关注的同时却饱受质疑,反对者认为他们至今没有提供一种新的艺术样式出来,更没能发起一场引导潮流的艺术运动,因此不值一提。
这种说法显然忽略了对艺术家作为个案的考察,而且公允地讲,今天的艺术环境充满了种种不利于80后艺术家成长的要素,比如圈内事实上已经固化的二元结构,让他们很容易产生出一种无法改变现状的无力感;再比如,画廊主和策展人出于利益考量的普遍保守,让他们鲜少有机会能在公众面前亮相;还有就是,中国当代艺术发展30年后观众在视觉经验上的极大丰富及渴望出新,也使得他们在与国际艺术同步的背景下行进得步履蹒跚。
当然,他们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比如知识储备的不足,对社会现实的适应能力弱,以及从理论上讲应该具备的国际视野等等。而在这些当中,最为外界诟病的恐怕就是他们在性格上缺少了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劲儿。他们虽然年轻,却过早地背负了不应有的重担,遇事变得世故犹豫、唯唯诺诺。因而如何在艺术及思想上变得强大,事实上就成了他们这个阶段最应该考虑和解决的问题。
颜石林的新作正是对这一问题的回应。他说:“我的生活就是我一切作品的灵感来源。我不关心政治题材,也不喜欢波普形式,我只是站在人的立场上去思考自己、他人的遭遇及感受,然后把那些不明白、不舒服的东西当问题提出来,并期待与观众或者有同感的人一起探讨,一起解决。”因此我们可以断言,这并非只是一个人的战斗,而是80后的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