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个就是在造型上,造型的感觉。每一个好的画家都有他造型上的特征。任何一个好的人物画家,不是在一个状物的状态,实际上是对形,他是怎么理解的,他的形里面就有那种东西。如果他觉得人性是丑陋的,他的形就有那方面的因素,如果觉得人生是荒诞的,肯定在他的形里头有这方面因素,如果你觉得人是善良的,生活是美好的,空气是清新的,造型里头最起码这种因素应该有,缺少了这个,造型本身就变得苍白。还有造型应该找到一种造型的语言、造型的结构。传统中国画就是线造型,我不知道过去那些人起稿不起稿,应该也起稿,那他起的稿子就是线,把好多复杂的东西提炼出来归纳起来成为线,线造型和线的表现跟它的笔墨语言是协调的。不画光影不画复杂的结构,单纯明练。苏联契斯恰库夫素描的方法,和他俄罗斯的油画语言也是协调的。西方的尤其是现代派的那些造型包括贝克曼、达库宁,包括意大利的几个画家,他们所有的语言是协调的,你看他那些手稿,他那种造型,跟他的语言是有对应的结合的关系。现在人物画的造型把稿起得越复杂,那个笔墨越不知道怎么画,这两者是相互冲突的,完全地直接描摹生活的原型肯定是没感觉的。中国画强调意象的,意象造型,意象思维,实际上意象思维是带有一种诗意化的。
还有一个因素被很多人忽略却特别重要,尤其是中国画,传统的绘画忽略了形式的结构。西方是非常注重图式语言的结构,就是它的形式感,传统绘画的形式感也有这个构图那个构图,有一个套路,因为有它笔墨的特征,你去看传统的,有笔墨以后发展的一个轨迹,实际上更多人所强调的就是语言的特征,但是对形式的一种结构,人们忽略了,这一点太可惜了。你往前走去看一看,我因为刚去了敦煌,我特受触动,那种画面铺天盖地的,天地人和融为一体的那种境界,我觉得那多有表现性。你再看那汉画像砖,它有一种画面的,打散了空间的,在平面里头建立起来的一种结构。就是形式语言的结构,有大有小,有穿插,天上也有东西,太阳里头有三种鸟,月亮里头也有。那些东西,我现在去看那些东西,我试图在这里头去找到一种能够打破常规的东西,我觉得就是画面的形式结构,形式的特征,我们可以把前面的两块统领起来,融进你的画境里。这时候的三位一体如果建立起来,才会是一个出色的画面。光是在一个环节上,其实就一个环节要做到位也很难,但是单一个环节上做到是不够的。确实有些人,造型感觉非常好,但是笔墨语言跟不上。作为一种语言,笔墨本身是非常重要的,它本身就有当代的意义,有美学的价值。中国画赋予了笔墨语言太多东西,往往就不能和人的内心对应起来,语言的建立上应该从这一点上寻求可能,找到和自己的内心、和自己的知识结构和自己的情感能够沟通的东西。这种语言,就不是为了装腔作势,不是为了达到一个时尚的标准,而是为了更贴近内心。这些因素实际上在方先生的画里面都能够感觉得到。所以我觉得这位老先生是睿智的,值得敬佩的。
实际上变,有一种动因,变是情动形移的过程。就是说,你情绪变了,你的感知方式变了,你所受的触动,你所接触的生活,给了你一种感觉,你的这种兴奋要找到一种语言去表述他的时候,情动才能形移,不是为了变形而变形,要有一种触动。方先生去过的甘南我也去过几次,青海和甘肃交界的地方,青海到西宁然后到玉树,塔尔寺,那边那一块我都去过,塔尔寺、拉布伦寺,在甘南,阿坝那一片,我到了甘南和青海,确实有一种兴奋。那种兴奋我觉得空气的感觉都不一样,天空也不一样,特别蓝。水的流淌和草原的那种神奇,人的那种带有宗教感的那种粗犷,确实会让你兴奋。但是我觉得如何去捕捉一种东西,每个人不一样的。我觉得我去了以后,我开始更多地被藏民的形象服饰所吸引,更多的是眼球看到的东西,直观的东西。因为在城市里头你已经麻木了,到了自然当中,尤其是到了青海甘南那一块,会让你兴奋不已,会有一种让你想画画的冲动。但是我觉得这一点还是在表面上的。我画了一些藏民,只是一些形象,只是作为一种尝试,作为语言的尝试,在造型上和笔墨方式上,找一些感觉,是一种积累性的、尝试性的。我觉得应该找到一种你的一种你个人的感觉。这种感动我觉得任何人去了都会感动,都会兴奋。但后来我觉得,你想在拉布伦寺,你离近了就会被藏民的形象,那种粗旷,那种沉重感,那种服饰等东西打动,但后来你离远了看,我觉得距离也是个因素,有时离近了,吸引你的是眼球,有时候离远了你内心就多了一种体验。那时候我跑到另外一个高处再看拉布伦寺的时候,有的人在转金桶,有的人在五体投地地趴下,起来,有的一群牦牛进来了,一会有群人穿插过来了,远处有念经的。那时候我觉得离远了再看拉布伦寺,就感觉有些荒诞,就有点像布鲁盖尔那种荒诞,那种人群的穿插,组合,我觉得挺好玩。一会儿这儿趴下了,那边又起来了,一会儿一群人在转了,没完没了地。周围的河在流淌着,天空有云在漂浮着,远处有牦牛有藏獒。实际上你离远了你确实感觉到荒诞。还有一种感觉,藏民是有信仰的人,我在接触他们的时候,那些人内心中有宗教性的,心里头是有佛性的,干净。那种眼神里头都是直愣愣的,不躲闪的,不像都市里的人的眼球都是特灵敏的,眼花缭乱的。那些人要看一个东西,连头带眼带脖子带身子,有时就直接转过去了,都是直的。所以那些人的心态跟都市人是不一样的。感觉到那些人身上,心底是圣洁的,是有佛性的。这种人的造型和前面的荒诞和粗犷是不一样的。这种感觉只有你体验到,你才能画出来。我觉得表面化地画一些藏民,你的情绪实际上是没有介入,你的情绪是麻木的,光画一个那样的照片,画一个普通藏民的形象,可能也能画得生动,可能也有绘画的感觉在里面,但这里头没有传递跟你的情感跟你的体验相关的东西。方先生那一组西藏的作品,他动过心,动过情,而且他投入到一种创作的状态。其实方先生的画是表现性的,不是叙事的,通过那种人的组合,通过那种情绪,通过笔墨的那种厚重,传递他对藏民的一种理解,这种理解不是浅层的,不是直观再现式的。一个有艺术素养的人实际上是有感觉的人,这种感觉是依据情绪调动起来,跟生活有碰撞也有升发的,你没有升发,光是积累,光是直观再现,那绘画就失去了它绘画的意义。
(赵晨采访并根据录音整理 未经本人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