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尧的作品让我想到了另一位艺术家马克·坦西(Mark Tansey)。他的作品虽然也采用了单色的形式,但是却有着具像的主题。坦西的画面叙述具有精神性,这种叙述消解了单色画法的历史,而以往,单色画法总被认为是极少主义和早期纯粹形式主义、几何抽象的专利。而孙尧则不仅驾轻就熟地采用了这种艺术的修辞方式,而且他的作品也追溯到了灰色画(grisaille,全称为“用灰色画的单色画”,灰色画常用于临摹浅浮雕,因此特别适合表现建筑主题。希腊画家们由于还没有明暗法,主要依赖灰色画表现调子的造型。此后,一些哥特时期的细密画家也用过灰色画的方法——译者注)的源头。出于实际的和审美的原因,美术史上的很多艺术家都采用了灰色画,其中包括哥特式艺术家让·皮塞尔(Jean Pucelle)和乔托(Giotto)、文艺复兴时期的老彼得·勃鲁盖尔(Pieter Bruegel)、曼坦那(Mantegna)和矫饰主义画家与雕刻家亨德里克·戈尔齐乌斯(Hendrik Goltzius)等等。众所周知,灰色画非行家里手而不能为之,这也意味着与彩色画相比,灰色画更能体现艺术家的才华。
孙尧的单色绘画彰显了他的才华横溢,因为单色画更好地体现了艺术家对于媒介的掌控能力,我们知道,明暗是他艺术实践的核心。和他的其他作品一样,在《No.15》中,光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它不仅给画面增加了形式的质感和构图的活力,而且也提升了画面的情感内容。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孙尧与先前的那些浪漫主义艺术家相脱离,并且将自己的艺术带入了一种更具有当代气息的艺术境界,他的审美语汇更接近于安塞姆·基弗(Anselm Kiefer)苍茫的风景画。然而,孙尧的绘画却有着多重的面目,他将这些作品带入了一种更加开阔的叙事当中,以一种诗意的方式探索了那种聚集了地理完形的个人情境。他的森林图像充满了拟人的形式。观其画,个体都仿佛被蒸发了,因为他注入其中的不仅仅是人形的幽灵,而且人物与风景的浑然结合使情感得到了释放。我们不妨通过他的另一幅作品《密林No.14》来观照这种体验。
《No.15》以一种恢宏大气的方式表现了密林,而这种飘渺的感觉也注入了他这个系列的大部分作品中。有形与无形之间的辨证互动赋予了作品以轻盈和重量的视觉诗意特征。如果说《No.15》以散播的绘画性方式集中体现了明暗与疏密、中心与边缘的混合,那么《No.14》则采用了一种更加朴实的物质形式。孙尧采用了一贯的森林与幻景作为主题。与《No.15》相比,《No.14》中的面孔与身体能够产生不同的共鸣,因为面孔处在地表,而身体则潜入地下,孙尧正是在这样的地形上表现了丰富广阔的人类情感。他采用了身体与面孔的多样复杂的图像,并且赋予了它们同样的内聚力,然而,他似乎也可以用另外的方式处理这种造型。例如《No.7》,其中那张巨大的面孔占据了整个画面,因此身体和树林等植物似乎都变成了它的附属。
这是一种原型的幻觉面孔:看着这张巨大的面孔我们不由地会想到荣格的心理学和原型。这位著名的心理学家提出,这些原型正是从集体无意识当中浮现出来的。同样,《No.7》的各种形状连接在一起,共同构成了眼睛、鼻子、嘴巴等等,以一种更加直接的方式面对观者。虽然他的其他作品也采用了利用树木的能指拼合面孔的方式,但是《No.7》却是其中最令人感到不安的一件。尽管艺术家从来没有提到这种绘画形式的来源或者意味,但是我们可以猜测这张上面带有其他形象的巨大面孔就是艺术家本人的肖像。这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肖像,因为这幅肖像并不像艺术家本人,但这张面孔占据了整个画面,并且构成了一个循环母题,因此有可能是艺术家的他我。在这个意义上,孙尧又回到了原点。虽然其他艺术家也表现过崇高的题材,但都呈现为外在的自然,而孙尧的崇高则是内在的。
孙尧的艺术仿佛是深入到我们内心最深处的旅行,那是我们不愿前往、面对,或者与之妥协的地方。这不仅是由于我们的自满,而且也因为我们背离了苏格拉底“认识你自己”的主张。然而,认识自己绝非易事,需要极大的真诚,而孙尧的绘画正是他艺术真诚的体现。他从事艺术活动不仅仅是出于审美的原因,而且也是对生命,以及包括存在的本质等哲学问题的探索。在他称为艺术的朝圣之旅上,他通过这些美丽的作品告诉我们自我是晦涩难懂的,因为我们本身就是自我。我们越是疏离自己,自我就越是遥远。如果说孙尧穿梭在想象的森林之中,那么他的作品就是诗意的视觉地图,简言之,这也就是自我地形学。
策展人简历
劳尔·扎穆迪奥(Raúl Zamudio),纽约自由策展人、批评家。曾在美洲、欧洲和亚洲策划了70余个展览。包括:2010利物浦双年展(联合策划)、“流动的社群:2009北京798双年展”(联合策划)、“2008首尔国际媒体艺术双年展”(联合策划)、“2008丽水国际当代艺术节”(艺术总监)。他出版、合作出版了40余部书籍和展览图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