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颖川(艺术理论家 以下简称张)你曾经反复阅读日本“物派”艺术家的创作资料,为什么对日本“物派”有兴趣?
周斌(艺术家 以下简称周):最早偶然阅读到物派的作品是在90年代初,内心被其巨大而朴素的存在感所触动,那时我的艺术创作刚刚起步。
张:国内近年来似乎出现一股东方“物派”热流。
周:我并未刻意的将对物派的感动反映在我的作品中,潜移默化的影响是一定的。物派缘起的姿态,是对一味追随欧美传统,对独自性和主体性欠缺等重大问题的明确批判,这对目前中国浮夸、虚张的艺术生态具有警醒和治疗作用。
张:最近你在北京798艺术区料阁子17号实施的《30天---周斌计划》,令人感动。计划结束后,对圈内的反映感觉如何。
周:反应还好吧。30天中思考很多,对自己进行了一次从来没有过的彻底的清理。我真实的感受到了淡定,而安静的心态对一个艺术家太重要了。
张:我很敏感你的“计划”从策划到实施的方式方法,“偶然性”、“不确定性”、“日常碎片”、“微观叙事”、“自我内在”这些被当代艺术理论家议论得有几分玄乎的概念在这里体现得自然而然。一开始实施,你就直截了当地清楚表明要“专注于自己平实、琐碎的情绪,尊重不可预知的即时感受”,你有这么自信?。
周:我始终认为艺术家的直觉经验是唯一可靠的创作依据,但这种直觉经验是建立在对艺术的长期思考、阅读和实践之上。我想,在某个阶段,理论的阅读和思考始终伴随着创作实践是重要的,但你必须在一定的时候丢掉那些理论依据,需要回到自己的直觉和经验上来,你必须自信于自己的直觉,即使是在理论上找不到任何成立依据。不用想太多,要勇于试错,实验的价值就在于此,这样的艺术家也才是值得尊重的。艺术本无成规,好的艺术自然是超越所有人的经验之作,依靠你的直觉,能不能做出成绩就看自己的禀赋了。
张:从来不担心被误读?
周:误读永远都存在,甚至有些作品刻意给观者留下尽可能大的误读空间。在“30天计划”中,我有一个作品《误读测试》,邀请了八位来访者在看过“30天计划”里的作品图片后,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挑选3件自己喜欢的作品进行解读,结果大家解读出的意思都不一样,有一个退休老工人干脆讲看不懂。
张:回想起你在2007年实施的一个作品《逐日》,一人站在建筑顶部,注视太阳日出到日落12个小时,感受身体因阳光直射和持久站立后的反应。后来你总结说这件作品是自己尝试用最朴素的行为语言去进行无意义表达的代表作。 我注意到了两个有锐度的概念:“最朴素的行为语言”和“无意义表达”。
周:我的行为里一直都比较排斥实施环节的复杂性和身体语言的表演性,“朴素”是说希望在作品中还原身体的自然属性。“无意义”的文化价值就在于让我们认识到不只是“有意义”是有意义的,艺术有时就是能莫名其妙地打动观者。
张:你对朋友们认真宣称过自己是一位 “古典行为艺术家”?
周:这是我在和那些通过强调自己作品所指的道德高度来提升自己作品重要性的人交流时的,不得已地自嘲说法。
张:国内行为艺术已经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成都也热闹了十多年,从你口中我第一次听到艺术家自身关于行为艺术形式语言粗糙的反省。
周:前两年和新加坡艺术家李文聊天,他直言中国的行为艺术做得不好,我说李文你是不是喝多了?后来我就思考他为什么会这样认为,我想是因为语境的差异,使得李文在解读中国艺术家的作品时,没有受所指的影响,注意力集中在作品的本体语言方面,这时,这样很多作品的问题的确就出来了。李文的意见对我是有一些警醒作用的。客观的说,国内许多艺术家还停留在对行为艺术进行工具性的简单挪用阶段、创作态度停留在粗糙呐喊、情绪发泄的层面。我始终认为,在艺术表达上,再宏大的主题也并不比对一滴水的感动更有力量。我们既然把自己的身份设定为视觉艺术家,那么就首先要解决视觉表现的技术水准问题,也就是语言的问题,而我认为,中国的行为艺术最应该在这方面好好补课!
张:补行为艺术表现技法课?
周:行为艺术的技法是一个经验性的东西,似乎没有难度,但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你就始终过不去,得用大量的创作实践去翻越,难也就难在这里。我经常举到一个例子,行为作品中艺术家有裸体的、有不裸体的,首先,裸不裸体的理由是什么?这首先要有判断。你是穿着衣服出场还是脱好衣服出场?如果是在现场脱,那是背对观众还是面对观众脱?是先脱鞋子还是先脱上衣?以怎样的速度脱?脱了的衣服是挂起来还是叠好放在地上?等等,这都是技法和经验。为什么我们发现好的艺术家一出场观众立马就安静了?而有的艺术家出场后还需要有人在现场维持让大家安静。这就是技术水准的区别!有水准的艺术家能用自己的经验和情绪在现场营造出强大的气场,这就是行为现场艺术的技法。
张:国内理论界还没有相关行为艺术语言技术上的讨论,批评家们从来都没有像你们艺术家这样深入地分析过。目前从本体角度来看行为艺术的理论研究也有难度,涉及好多现场公共元素,还有对偶发性、不确定性意义的实践理解。
周:我觉得中国行为艺术家缺乏的不是思想,缺乏的是对行为艺术本体语言的研究和推进,需要静下心来,踏实而有勇气的工作。这些年我也参加了很多国际间的行为现场艺术节,感到行为艺术创作普遍处于一个平庸期,行为艺术新的可能性拓展,是所有行为艺术家都需要思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