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艺术作品
记者:你做一个雕塑大概要多长时间?
黎薇:如果是纯泥稿的话,很快,一周两周大概就完了,但是上颜色就非常慢,上颜色太难了,我自己都觉得很难。
记者:我的感觉是你的作品在做出雕塑这一部分的时候只是一个基础。
黎薇:对,它完全是一个基础。
记者:很多时候你好像在上面画画一样。
黎薇:我就是在雕塑上面画画。
记者:我很想知道你开始做雕塑的时候是不是还想保留画画这件事。
黎薇:我当然保留,因为画画对我来说完全像溶在血里一样,变成我生命的一部分了,你要让我不画我会很难受的。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当时很多上了美院的人已经不再画画,但是我好像停不下来,就像打(鸡血)似的,每天出去特早,而且我是北京的,家离学校特别远,我们家当时住在阜成门,美院在望京,得先上阜成门坐地铁到东直门再倒623,这样一趟下来行程差不多得一个小时左右... 那时交通没这么发达,可我在路上就特别高兴,有时候看书,有时候画画,已经变成习惯了。
记者:你是将雕塑和绘画结合起来了,因为一般人来说有时候弄雕塑可能容易忽略绘画这一块,把它们结合起来不容易,虽说现在已经有很多人尝试雕塑上色,但我觉得他们的想法还是和你不太一样的。
黎薇:当然不一样,我觉得有人上颜色纯粹是为了特意寻求一种不同,但我是真正发自内心的觉得雕塑就该有颜色。我曾经挚爱伦勃朗的每一张油画,伦勃朗是真正的大师,他描绘的眼神多真挚,完全能穿透时空看到你的内心,欧洲文化一直让我感动是因为它是一种建立在人性上的大悲哀,而不是狭隘的个人情感,这种传统从古希腊到古罗马一直延续到印象派后印象派贯穿至今...即使是一个很现代的装置作品,你也能因看到这种脉络的延伸而被打动。因为那是溶在血液深处的抹不掉的东西。如果是发自内心的东西,就一定会感动别人...我觉得明眼人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的东西是否是发自内心的,我特别相信这个,每当我画流泪的眼睛时我自己都忍不住会热泪盈眶,人的所谓灵魂,是会从五官里,从细枝末节里迸发出来的。而这些细节对于我来讲太震撼了,根本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可能因为我太感性了,我每次看到人,都尽可能从纯化意义上的人性去理解他,所以慢慢变得不再狭隘...
记者:我觉得你对人特别感兴趣,尤其是肖像、脸、半身像。
黎薇:说白了就是脸,比如我做身体,做这个乳房,可能会把它当成一个脸来画。因为乳房也有很多细节,比如说,隐藏在下面的血管,那个血管对于我来说的意义可能就像脸上的血管或者眼睛里的血丝一样,一个道理,把它当成脸做就是了。
记者:作为学院出身的艺术家,你回顾自己所走的艺术之路有什么样的感悟?
黎薇:我们受的毒害其实还挺多的,就是说当你从一个教育环境里出来的时候,真正单独地、用血肉之躯去面对这个社会的时候,你会发现有些东西完全就是一种骗局,发现这个世界远远不是你所认知的那样,它完全陌生,我不知道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它是什么样子,但是现在我只知道这个世界是由人、动物、植物还有空气和水组成的,每个人都应该是以自己的存在方式存在,人一定要以自己的方式去说话,作为艺术家更要如此,他要很真诚地以自己的方式去表达,比如丢勒:他就是很神经质的每条线都要画出来,但这就是他的语言,实际上这就是他认知世界的方式。我记得还有人问过我这么一个问题:“你觉得现在的艺术家不容易还是过去的艺术家不容易?”其实说实话,我觉得现在的艺术家不容易,因为过去的艺术家没有那么多诱惑,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像达芬奇他们除了每天在工作室里工作也没别的可干,那个时代没有电视,没有互联网(笑)...也就是说当一个人没有诱惑的时候,他就不存在所谓的干什么,但现代人面对的诱惑太多了,因为中国当代艺术基本上就是一个明星格局,其实我对艺术家没有任何意见,因为中国好多好的当代艺术家也都是我非常喜欢、非常尊敬的。实际上这不是艺术家的问题,而是这个时代的问题,但是我觉得艺术家有义务做一个抗到最后,抵制虚荣的人,尽量平淡地看待作品以外的事情。我承认人性中虚荣的一面,所以有时会发现你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光明,你也会发现这世界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光明,其实这是很正常的,后来我就告诉自己,你应该可以面对它,因为这就是人性,没什么。我应该敢于面对真实的人性,就算小心眼也很正常,我原来认为小心眼的人太可恶了,但其实冷静下来会发现,自己有时候也会小心眼,在一些细节中,跟别人交谈中对自己进行保护,这都是人性中存在的弱点。只要真诚的以自己的方式去说话就行了。
记者:西方的很多艺术大师的作品为什么有那么强的震撼力?而我们看中国画家作品尽管技巧很高超,但仍然有一种欠缺的感觉。
黎薇:我前一段也在国贸的时代美术馆参加了一个展览,当时我布完展在展厅里溜达了一圈,我觉得很多作品仍然是在靠技巧说话而不是靠内在,好的艺术作品一定是无国界的,我特别坚信这一点,不管哪儿的人看了这个作品都会被触动,中西方文化差异实际上是在人,是人的思维方式的不同。作品放在那实际上你不能指望别人真正明白你什么,作品其实有时候就是被误读的,但是他只要能从里面找到属于你的表达方式,我觉得就够了。因为艺术史可能会留下无数作品,但最终凸显的还是艺术家的个性,所以我觉得艺术家之所以区别于其他人就因为他是个体的,我绝不同意艺术家应该就是一群人,这种组团儿的方式很可笑,表面上的“其乐融融”或“一团和气”是很可怕的,它违背了人性。现在中国很多知识分子极其缺乏个体表达,包括各种文化圈子,都有一个整体发声的习惯,这种习惯说白了就是在泯灭掉自己认知世界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