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关于女性艺术
问:最初是什么促使你用这个线去创作、去表现的?
林:我93年回国时,发现中国社会现实变化特别大,做作品就有一点无从下手的感觉。但当我看到小时候曾经用过的东西时,特兴奋,特敏感,所以我刚开始做的时候,老有人说我有点怀旧的感觉,其实不是,是那段生活经历特别能触动我。比如说这个线,当初我妈妈就是用这个线缝衣服、缝被子。因为那时候的线全是散线,需要有人架着撑开着,另一个人才能把它缠好、备用。我妈妈没让别的孩子架那个线,就让我架着,这对一个六、七岁的小孩来说那特折磨人。你得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我又特别爱动,这给我的记忆特别深。这线现在一般市场里都没有了,有一天我偶尔去了一个特别的商店,就是线厂开的,一眼看到了。我当时就想这个我能下手做东西,我就这么做了。
问:你的作品似乎是一直在延续某种超现实的情结,你大量使用的材料是白色的线、线团和黑色的毛发,或缠绕、包扎、捆绑,或编结、缝制,形成多种细密繁复而又井然有序的结构。这可以说是女性艺术家常用的媒介和表达方式,不同的是你的作品中有影像因素的加入。人与物的影像像取消了具体特征的符号一样的出现在你的装置中,提供了线和毛发在悬挂中的一种受力点,如同一种载体,转换了白线和毛发的具体特征所暗示的象征意义。模模糊糊的二维图像与密集的具体而微的线、毛发形成反差,我个人感觉有点梦幻感,又有点超脱感,你的作品似乎不在刻意强调敏感、温柔、细致、复杂等传统意义上的女性直觉,而是在反映一种超越具体事物、超越日常生活的经验。这种超现实感传达的是另一种心理空间中的现实,即人对纯粹、超凡世界的一种向往和对非现实世界的一种耽想。我所喜欢的,就是你这种既有女性特质又不拘泥于女性自我、女性直觉的地方。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将多种现代媒体的影响转换变成你自己的语言的?你创作这类作品的初衷是什么?
林:我想这么解释一下。比如我做一个自行车,其实做完以后这个自行车就不能用了,丧失了原有功能,我经常做这样的事,把有用的做成了没用的,把没用的东西又做成有用的东西,这正好和现实相反了。比如说《觅》这张长幅的照片,里面呈现类似郊外的自然景色实际上在国外是很常见的。可我这件数码作品却是根据许多地方拍摄的实景合成的。我从密云、怀柔、顺义,一直拍到通县,沿途我把能找的比较接近自然的风光都拍了,北京周围这几个县我基本上都拍遍了。然后才把有效的图像因素梳理出来,拼合在一起,这实际上是一个假象。但这跟赋予作品的概念关系。画面上还有一点就是人脱了衣服骑自行车,这在生活现实中是不太可能的。除非作行为,我们在一般情况下骑自行车都是穿衣服的。可我就非让模特先裸体,再骑丧失原有功能、不可能行走的“艺术自行车”。那问题就来了,你到底能不能走?画面上摆出的架势与模拟的事情无疑是有悖常理的。可是我又用非常传统的形式来表现,而不是现代的手法,画面呈现效果有点像好几世纪以前的风景人物画。我觉得最有意思的在于,用新的数码技术,把“不可能”尽可能地表现出来。把这个“不可能性”变成“可能性”,这就是我想要表达的。但是我做作品特别慢,耗时特别长,从作品一开始做,我就在调整想法,甚至有时作品做完我的想法还没有确定。如果当我作品刚做完时有人问我你的想法是什么,我可能说不出来,要过一段时间,我想明白才行。这完全是一个感性的过程,如要是用一个具体的概念来一语道破我的想法,我觉得比较难。
问:现在女性艺术家挺多,而且她们的作品总是让人一看就带有女性的这种痕迹。大家都希望一件作品摆在那儿,不要有一种心理暗示,要让人针对作品而不是针对艺术家来观看。有人认为你的作品比较女性化,因为你用了这个线,中国有句古诗“慈母手中线”,所以有人一看你的线,就有这么一种感觉。你如何来看待这个问题?
林:女性做艺术,首先她的感性特别强,再者做事情比较沉重,我觉得女性这两个特点挺适合做艺术的。再一个,我觉得女性做作品分好几个层次。首先有一个层次因为她自己是女性,所以她要告诉大家她是女艺术家,比如说用自己的生理特征来做艺术,用例假、生殖器告诉别人她的观念,我觉得有些人做的好,我很喜欢,就我本身来讲不太喜欢这么做。还有一种女人,她做东西你完全看不出她的性别,她讨论的问题跟男人一样,我觉得这是非常好的艺术家。另外还有一种女性,用她自己的感觉和生活经历去做作品,用她的个人方式来讨论和男人一样的东西,这也无可非议。而且,我觉得每个艺术家的经历特别重要,特别珍贵,她的珍贵就在于它和别人不一样。我的特点就在于我和我的先生是一家子,我和别的男人不是一家子。最重要的是你如何摆正心态。这个世界一半是男人,一半是女人,你不能说男人很重要,或是女人非常重要。关键是你怎么非常平和地去展示你的想法,而不是你要压过男人,或是故意贬低女人,我觉得这两种都不对。它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在你的心里不要有这种负担,不要故弄玄虚,这是最好的。我是这么去做的,至于有人说我用的是特别女性的方式,怎么说都行,我无所谓。但有人说是我是故意卖弄我不同意,因为我觉得这个现实比较符合我的生活状态,我一直在思考作品能变成什么,能表达什么。国外很多男艺术家也用线或毛发去做作品,我觉得用这种材料做媒介来说明什么,特别不容易,特别累。
问:你今后几年是否还延续这个线的材料?
林:不一定,但是我想,我能尽量掌握、承受、使用的东西,我就做。在艺术上,有时候你就得特固执,认死理,一步走到黑。
问:那就做艺术来讲,你觉得影响你最多和最深刻的人是谁?
林:我觉得一开始对我有影响的是一些美国的女艺术家,虽然这种影响很快就没有了。我与中国的许多艺术家一样,在我的作品中能找到我的学习对象。它让我找到了做艺术的特基本的资源,如认知方法和思维方式等等。但你必须在此基础上去做一个新的东西出来,只要这种东西从根本上说是属于你自己的,就一定特火。
问:你的最初的创作冲动可能受人影响,到后来就完全自我化了。因为我是女性,所以我对中国的女性艺术家很感兴趣,我感觉中国这么多年来的女性艺术家有独立性的不是特别多,有些女性艺术家只用自身的女性特点来标榜自己,我不喜欢这一点。你可以以女性的独立角度去思考,但不一定非要拿女权主义这个符号去让人家认同,那样做是否太没有现实意义了?
林:我觉得中国女性艺术家现在还是太少,数得上的大概只有八十几个吧。你看日本和韩国的女性艺术家真多呀。我问她们为什么会这样,她们说男的需要养家糊口,为一家人的生计奔忙,女人就比较有时间,就可以独立作些自己想做的事。我觉得从他们的整个社会来说,女权主义对人影响挺大的。在中国,我觉得每个女人其实在自己的生活中往往处于弱势,男人在体力上、在思维上确实有优势,这是不可否认的。但重要的是你的分寸把握得怎么样。我喜欢女人们追求在家里、在社会中与男人平等相处的那种乐此不疲的精神。但有时候我也特反感那种特极端的女权主义,那种特极端的、永远一副紧张的针锋相对的女权架势,没有必要总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