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虹:我来采访你之前刚看完你写的书《像野狗一样生存》,这本书是你的自传吗?
方力钧:这本书不是自传,自传也许要等到六十岁以后再去写。这本书是罗怡从我这二十多年来近百万字的访谈中整理出来的一些我对艺术的态度、立场、工作方法、思维方式以及处世原则等。
严虹:像你这样成功的大艺术家,出书怎么会用《像野狗一样生存》这种书名?
方力钧:我常常说,我的理想是像野狗一样生存,最好不要变成家狗,就是取其独立自由之义。从美院毕业后,像野狗一样生活是我比较理想的状态。野狗就是饿了出去找吃的,吃饱了就随地大小便,愿意和别人咬架就咬架,愿意和别人亲热就亲热,没人管你,没有任何一个东西制约你,你也不用向任何人献殷勤,你献也没有用,因为你找不到对象,也找不到目标。这种比较自由、比较随性的生活状态也是一种有意识的选择。虽然我所宣誓的理想跟我在现实生活中的责任义务总是相左,并不断被修正,但在精神状态和艺术世界里,我希望做一只坚持独立与自由的野狗。
严虹:你所说的这种自由的界限在哪里呢?
方力钧:首先,你不能够把艺术当成一种维持生计的技能,只是拿它讨口饭吃。只有总是想着怎样把自己的食物来源变得丰富一些,那么才能真正有一种自由的状态。所以我画画就像写日记,用它来解决我的想象力和精神层面的一些问题。我的创作就是我的生活,就是我来弄明白自己的过程。至于通过艺术创作得到的收益只是一个附加值。我唯一要做的是保证我对工作的兴趣,保持我在工作中的幸福感,然后自然地去做,其它东西自然也会来。
其次,我会尽量让自己舒服些。这个“舒服”一方面是说在人生这个整体的悲剧过程中,我们还是可以在生活细节中很容易找到许多让你觉得舒服的地方,这些细节决定着我们生活中的快乐,决定着你的创作,你要好好享用它。
自由的第三个层次,作为一种内心感受,不存在一种姿态的舒服,你站着、奔跑、泡在冰冷的水里、处在受虐的状态、冥想,都可以很舒服。如果只是跷着脚和叉着腿代表你很舒服,那很可能成为一种成见。
在创作上,我直到2003以后才开始有了这种随心所欲的自由感觉,但最终自在的状态是一种什么形式,我很难给出一个具体的答案,我只能说我在不断靠近它。
严虹:你刚才说人生是一个悲剧,你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吗?
方力钧:差不多有十年,我每次喝高了或者聊high了都要说一句胡话:每一次的皆大欢喜都是人生的悲剧,每一次的失败和痛苦都会带来生命的饱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有时候我到大学里去演讲,我会跟大学生们说,你看见宿舍里有人失恋了,你想失恋太难受了,我不要失恋,也避免了。看到有的同学被污辱了,你想我不要被侮辱,也避过去了。不要失恋、不要挨打、不要生病、不要跌倒……如果这些都实现了,那等你死的时候,你就是一块白板。当你把所有这些小的幸运都抓住的时候,其实就是生命中最大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