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有鱼(以下简称倪):我们俩认识多年,倒是很少有机会以这种方式一起探讨一些东西,我事前隐隐觉得这是一次别有意义的交谈,其间应该会涉及到一些让彼此感到兴奋的话题。记得多年以前因为一些工作的机缘,我开始注意到你的创作,后来我自己画画,玩,随着彼此熟悉,越发喜欢你的作品。不同的阶段,你的画面总是有能够吸引我的地方。比如说来自于技巧的,大家都是同行,活干得漂亮当然是很值得学习,而我觉得最难得的还是态度。在中国,有较好的绘画能力的艺术家并不少,但是像你这样真诚而严肃地对待每一张画布的艺术家其实并不多。我们的传统里面有很多张扬才情的东西,同时我们的传统里也有不少江湖城府。很多画家善于捣浆糊,应酬,自作聪明,我觉得你作为70末80初这一代新的艺术家,没有沾染到这种习气是很难的也很重要的。
黄宇兴(以下简称黄):我羡慕善于交际的艺术家。我并不是不想应酬,有时候甚至在应酬面前热情高涨,只是常应酬不来,拿捏不好,甚至往往传达了错误讯息。尤其那些礼节需要的真诚的小假话,一说出来,眼神就开始躲闪,或者听上去感觉偏硬,对方一定能感觉到,不如不说的好。这总让我觉得不太能原谅自己,我不想给自己的缺点镀金。我的社会生存能力不强,不够坦诚,又不够虚伪,不极端,所以最不好。我喜欢以自己的角度缓慢的了解和观察身边的人,我发现,有人善于“捣糨糊”,仅仅是他们表现为善于捣糨糊,其实捣的并不好,真实的人格往往隐藏在床下,这吸引着我,我也愿意为此付出时间感知和了解。而我没有沾染到他们的习气,很可能是因为我在另一种习气里,我落后于这个时代的整体社交语境,这非常值得检讨,但不太容易改进。
倪:我能理解你的意思。现在中国的当代艺术家和过去的中国画家生态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过去中国的艺术大家,往往遁世、隐逸,而当代的艺术圈实际就是一个“名利场”,我们厌恶很多东西,看不惯,但又深陷期其间,和很多不喜欢的人打交道,看见很多不靠谱的事情,慢慢学习“装憨”,学习“虚伪”,所谓“独善其身”已经成为最后的标准。
所以我对于你所说的很有感触,事实上在今天要成为一个精彩的艺术家,最大的阻碍恐怕并不是他能不能被发现,更不是价位的认定,而是如何在各种逆境甚至是顺境中保持自我,甚至在今天,顺境从某种角度说有可能比逆境更容易磨损一个人,这些是不一样的考验。
黄:我并不赞同“独善其身”,但也觉得不必为当下的生态太过忧虑。顺境其实抹杀不了好艺术家,只会产生一些质次价高的作品。而且“顺境”“逆境”的说法,常被利用为剥削艺术家的依据。
倪:呵呵,好,那么让我们谈谈你9月在上海红桥画廊的展览。今年展览的名字以及近来的一系列作品的名字都叫“光芒”,为什么选择这个题目?
黄:光芒是闪现在生命中一切美好而突然的事件,它是意外的来访者,带点粗暴又让人愉悦。比起2008年的个展“改变中的生命史”,“光芒”是一个更朴素和自我的主题。是弃置在树林间的生命个体,在浸淫着黑暗的同时,目睹或接受的一次洗礼。
倪:从“改变中的生命史”到“光芒”时隔两年,我能从你的作品里隐隐感受到你的一些变化。仅仅从画面特征上看,“改变中的生命史”的展览中,很多重要的作品都是银底黑灰的大调子,色彩相对较少,大量的黑色画面给人神秘,沉重的感觉;而新的“光芒”这一批,色彩上有大跳跃的起落感。这是很不一样的感觉,是否暗示着两种不一样的状态?那是来自于什么?比如不同的经历,或是内心中的不同感受?能不能理解为你在从一种带有压抑性的自闭状态,随着某种孤独感的逐渐积累,转化成一种带有压抑性的交流欲?
黄:“改变中的生命史”到“光芒”,始终贯穿和渗透着对两种关系的表达。海洋,树林,夜空,与人体,器官,血液,这些主题吸引我的原因,可以用康德的一段话来解释: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日新月异,不断增长,这就是我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定律。
2007年,我还沉浸在对性取向的关注与情爱表达引发的快乐中,2008年初,我却因为一个与西藏有关的恶意玩笑,以涉嫌颠覆国家政权罪关进国家安全局的看守所,之后有了“改变中的生命史”。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件事对我的影响无人知晓,但一次突发的事件对人类生命个体轨迹的改变可想而知的触动了我。2009年,我有了更为开阔舒适的工作空间,感情生活也更趋于稳定,在完成了《饲虎图》与《自由》两张大画后,我几乎没有怎么画画,十月份,我经历了喜马拉雅山区的长途旅行之后,渐渐舒缓,再次有了画画的强烈而舒畅的愿望,这时候我发现,颜色如同光芒,从一个角落开始,慢慢照射进了我的画布。
倪:你觉得这两年自己最大的变化在哪里?
黄:我的青春正被铁腕的力量消磨着,我意识到绘画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自我折磨的快感越来越少,我渐渐的把热情放在越来越集中和具体的事情上,我越来越关心身边的人和我能做好的仅有的工作,同时面对以前充斥和澎湃着的某些热情,行注目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