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夏天,方力钧从中央美术学院版画系毕业。那年12月,方力钧卖出了自己第一幅版画作品,价格是100元人民币。1992年的一次展览,一个澳大利亚人花4500美元买走了方力钧的三幅素描,他脱贫了。2007年,纽约苏富比秋拍,方力钧的作品《98.10.1》 拍出了折合人民币1423万元的天价。
这样来介绍方老师,未免显得太落俗套,就像我们不能光用唱片销量和小说印量来评价崔健和王朔一样。他们是那个时代的偶像,是伴随着一代人度过痛苦的精神寄托。但是如果不用这样的方式来开篇,还又能怎样呢?毕竟我们已经很难去描述和还原当时的社会环境了,而“价格”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历史语境,成功的度量衡。
在刚刚上市的自传体小说《像野狗一样生存》中,方力钧说:在精神状态和艺术世界里,我希望做一只坚持独立与自由的野狗。他坚持不成为政治或者商业的奴才,保持独立的身份和人格,以及不予妥协的精神追求。
然而方力钧又并不特立独行,甚至没有一般艺术家的小性格和怪脾气。他太普通了,买房子、开饭馆、喝酒扯淡交朋友,甚至连接受采访都让你觉得他诚恳实在,以至于会不小心忽略他的地位和价值。
其实方力钧的难能可贵,恰恰在于他从来没有躲在理想世界中孤芳自赏,而是从生活中吸取营养,再用自己的方式呈现表达,去呼应时代。就像他自己崇拜的戈雅一样,既有柔软身段,又有自己的良知和坚持。懂得如何体面生存,又掷地有声;如何接近危险,又顺利逃脱。
从“盲流”到“旗帜”
1993年11月19日,美国《时代》周刊选中方力钧的作品《打哈欠的人》为封面,标题是《不只是一个哈欠,而是解救中国的吼叫》(Not Just a Yawn But the HOWL That Could Free China)。
世界震惊了。他们对于中国的印象,太多来自于官方宣传,突然出现的这种代表民间声音的形象,大大满足了西方世界的审美偏好和好奇心理。方力钧的画,开始被西方主流艺术市场认可,得到重要博物馆、画廊的收藏。
同样是这一年,在威尼斯双年展上,方力钧成为第一位被邀请参加展览的中国当代艺术家。虽然采访时他一再强调,艺术历程中的每一步都非常重要,但是人们还是忍不住要反复提起这一年——因为从此,他成了中国当代艺术的旗帜性人物。
方力钧被评论界贴上了 “玩世写实主义”的标签,他所创造的一系列“光头泼皮”形象,成为这个潮流的一种经典语符,象征了上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上半期中国普遍存在的无聊情绪和泼皮幽默的生存感觉。
其实很多人不知道,1989年央美毕业后的方力钧拒绝体制,入住圆明园画家村,成为标准的“北漂”。就在1990年,他还因为没有工作单位,被认为有“盲流”倾向而被60年代艺术家的“新生代画展”拒之门外。当时学院派、体制内画家的反应是,如果“盲流”画家参展,他们就集体撤展。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钱,甚至没有食物,他不断搬迁。先是在圆明园与颐和园之间的一亩园工作室,后来搬到圆明园内养鸡场旁的一农家院落。为了筹措资金,曾经在西单租柜台卖服装,也曾经在北大、清华的宿舍贩卖明信片。
从遭遇歧视、生活困顿,到登上《时代》杂志封面,只有3年时间。很多人说方力钧幸运,他自己却说:“如果没有准备,幸运的不可能是我。”
技术派艺术家
从上世纪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从画画的技术层面、题材的选择,甚至画作尺寸和数量、呈现与运输方式上,方力钧都对自己严格控制。他不相信激情,宁愿像一个普通工人一样朝九晚五,像商人一样去精心运作。
“我不依赖灵感。那只是把一时的情绪宣泄在作品中,是对人类智慧的侮辱。如果要做一件大事情、大作品,激情往往显得小气。”方力钧说。他的工作方法是,随时把见闻、想法或是外界刺激写在纸上,等待自己冷却。加以不断思考、平静之后,还觉得有意思,再开始创作。
方力钧长年保持着以组为批次进行创作的习惯。一方面因为激情和火花不会常有,集中创作能够保证东方不亮西方亮;另一方面他也借此建立了一个大的结构,每幅画都有上下文和承前启后的关系。
很多画家对技术的理解都是绘画上的,在方力钧看来,商业运作也是广义上的技术。这其中包括做人的道理、做事的道理,包括卖画的价格、时间、地点和交易对象等等。他会思考,怎样才能跟这个时代的情绪互动,怎样首先得到专业人士和媒体的认可,最后获得大众的关注。
因此,方力钧最开始的时候坚持不卖画,把画都留在手里。1993年“中国前卫艺术展世界巡展”上,以其作品系列最完整、数量最多、尺寸最大,得到了最多的关注度和曝光率。而其他的艺术家,已经为了谋生,把画作卖得七零八落。
积极运作的结果,是为自己赢得了话语空间,以及接近自由的可能性。方力钧常常把自己比作一滴水,这滴水的理想归宿是大海。要是这滴水不幸离大海很远,那么就要更加精确、仔细地去选择自己的时机和路线,懂得保护自己,才能一点一点往大海边上混。
“年轻人有火气,又郁闷,必须要把这个压力消解掉。如果像疯狗一样汪汪乱叫去咬人是过瘾,但那是动物性发泄,要为自己叫唤的后果负责任。我选择了半天,觉得还是按部就班地一点一点减压。这个过程很锻炼人。”方力钧说。如果把方力钧前期的创作比作是胆战心惊如履薄冰,那么现在他即使没有到达大海,应该也已经嗅到大海的味道了。
2003年之后,很多评论家认为方力钧的画轻松了,自由了,画中的元素不再是单一的光头形象,而更多的出现了水、婴儿、昆虫等元素。从色彩角度来看,也不仅是单一的艳丽,变得更加流畅和随性。不再专门为了表现什么而去作画,不再较劲。
“艺术创作,表现的是我们面对这个社会时的心情。无论是哪一个时期的画作,对于我自己来讲,都是那时候唯一的可能,它结合了我当时所有的情绪和想象力。”方力钧谈起这种变化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