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成为金钱的奴隶
“都捐了些什么?”我问他。
马未都说:捐赠清单还没做好,而且我希望在一个最佳时机移交。可以透露的是,这批宝贝中包括陶瓷、家具、文玩、门窗以及少量的字画。件数不便透露。
“我一件也不留下,留下一件没用啊,它不能起作用。”
“那什么时候正式捐呢?”我问。
“这一天准会来到。我早早地放出这话,其实是为了给自己一个许诺,也是为了让公众舆论监督,看我到底能不能兑现承诺。说实在的,我的钱也够花了,再多也使不上,我也没玩富人游戏的嗜好。文物给我的快乐也到头了,那么这些文物应该让更多人来分享,这肯定比在家里藏着更有意义。”
我们谈起捐赠的社会意义。
他说:“我们这一代机遇比较好,受过苦,什么样的苦都能承受,遇到大事就不易犯糊涂。我爱上收藏,一是出于对中国文化的崇敬,对文物本身有审美与研究的兴趣,并不看重它的经济价值,从来没想到日后能涨几百倍。我那时才二十几岁啊,就一点死工资,省吃俭用都花在这上面了,但当时东西真便宜,而且假东西不多。早十年、晚十年都不行,这个好时候被我赶上了。要是今天我刚入门玩收藏,那就不一样了。当然今天也有大款揣着大把钞票来玩收藏的,他可以疯狂砸钱,但我们那时候披星戴月赶鬼市的那份乐趣,他能体会到吗?没钱可能会不幸福,但有钱不一定能买到幸福!”
马未都刚玩收藏那会儿,有一人抬了一红漆大木桶找到他,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套餐具,清光绪年间的粉彩官窑,万寿无疆图案,是用于婚庆寿筵的。开价一万元,但马未都拿不出这笔钱,当时的万元户还是奔小康的宏伟目标啊。现在这套餐具要是在拍卖会上露面,怎么说也要三五百万。这样的故事不胜枚举,也使他越发认识到,纵横四万里,上下五千年,所有的物其实都是过眼云烟,欣赏过了,读懂了,记住了,即为拥有。
马未都还说,“你看看海外华人中的富豪,历代以来都没很好地解决财产问题,由此引起的家庭纠纷甚至手足反目还少吗?香港的小甜甜、台湾的王永庆等身后都是这个结局,很值得我们反思。”
也就在这几天,有报道说美国华裔科学家陈颂雄,为响应盖茨与巴菲特等人的号召,决定将一半家产捐出来做慈善。陈在南非出生并长大,是靠生物制药致富的知识型人才。
在马未都看来,一个人在年轻时面临的最大挑战就是创业,为奠定生活与事业的基础,此时他一定会趋利。而从中年到老年阶段,在生活稳定、稍有经济积累之后,他考虑更多的就是社会评价,别人对他的看法,也就是追求精神上的满足,进入趋名的阶段。而一旦进入老年后,阅历丰富了,经历的喜怒哀乐也多了,看淡了一切,名利都不重要了,只求内心安定平静。所谓到境界,常常在这个时候实现。
马未都常对朋友说,人的一生应有三重境界,第一重是物质上的,追求温饱。这就是趋利,但一定不要将趋利看成是肮脏的,当然得有道德约束。再说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趋利也是一种社会动力。第二重是趋名,表现为精神上的追求,希望有所愉悦,有所寄托。第三重是灵魂,追求内心的平静与超脱,实际上宗教就是解决这个问题。表现为趋向超凡脱俗。
前不久他去日本,在一座寺庙里,正好遇见僧人做完功课出僧房,在佛号声中,70多个僧人鱼贯而出,每人脸上都写着慈爱与安详。那种表情绝不是刻意做出来的,没有修炼,不可能有如此感动人的表情。
他认为,艺术其实也是一种宗教。在宗教精神普遍匮乏的当下,有些中国人就将收藏艺术品当作一种修行。马未都希望自己能达到这种境界,至少要像丰子恺所说的,处在坐二望三的“二楼半”。
世界上最大的慈善家是卡耐基,他有一句话对马未都震动很大:一个人在巨富中死去是一种耻辱。
马未都接着说,“中国人为什么特别看重钱?有点钱就赶紧存银行,要不就塞砖缝里,那是因为中国积贫积弱的时间太长,老是有一种危机感。现在好了,中国人富人,空前地有钱了,但为什么内需还比较难拉动?还是想存钱。钱多了,家庭矛盾就多了,身体垮了,无尽的欲望总是追着自己末路狂奔,幸福指数反而下降,这肯定不正常。表现在慈善事业上,就有一种普遍心态,出于救济的目的才向社会捐钱。这几年中国天灾频繁,大家纷纷解囊,就是赈灾性质的集体行善。但我最反感的是,他捐钱的时候总是大张旗鼓,数额要写在大支票上,还要排队上台,踮着脚高高举起让电视镜头扫到他,怕人家不知道。这在西方国家是非常丢人的事!在西方,救灾是政府的责任,而且大多依靠行政力量来完成,还有保险、基金会等机构的辅助,他们机制完善嘛。那么个人做什么呢?可以向基金会捐钱,向艺术机构捐物,个人更多的是参与公益活动。而且告诉你,他们捐钱捐物,捐赠方与受予方是平等的。不像我们这里,总要求接受者表现出感恩之心,那是居高临下的姿态。而且在西方你捐钱,他得审查你的财物是否干净,你还得居下临高。”
马未都引用了一句古话:“善与人知不是真善,恶恐人知必是大恶。你做了点善事,就迫不急待地让天下人知道,这就不是真善。还有一句话更狠:善欲人知便是恶,恶恐人知便是善。这里有辩征法!”
话音刚落,马未都像说书先生那样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人,与中国文化一起远行
马未都曾不止一次地跟我说:“我们观复博物馆是目前唯一一家不靠政府拨款,而且能做到收支平衡的私立博物馆。”目前全国国有、企业及民办博物馆超过2000家,观复的制度建设与规范运作保证了它的业务运行与文化影响力对外辐射。
观复约有工作人员60人,每年的基本运营费用在七八百万元,收入主要来自三部分:门票收入占三分之一(每年观众5万左右)。其次是为民众提供多种服务,如讲座、文物鉴定、场地出租等,这些创收占收入的大部分。第三则是品牌输出,也就是开设地方馆。分馆属于地方全资拥有,支付观复品牌使用费。
前不久,观复文化基金会正式成立,博物馆由此进入一个新阶段。据马未都说,观复基金会是一个盈利不分配的机构,盈利多少都会用在博物馆的建设上。另一方面,它接受社会的捐赠,并借鉴国外同类艺术基金会的管理模式,打造自己的公益文化品牌,探索适合中国博物馆的运营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