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
星尚画报x何多苓
“通过女人,可以把我的技巧上升到形而上的高度”
星:这次展出了你的很多成名作,也展出了2010年以来你的诸多新作,比如“兔子系列”,我们知道,与之前作品相比,这些新作变化很大,比如颜料越来越稀薄,笔触也越来越复杂,能谈谈这其中的变化么?
何:这应该是我在技术上的追求,把颜色调得很稀,很流畅的笔触,像水墨画那样拉开来,在画布上,用笔的各个部位制造效果,我觉得画起来很过瘾。这个方法,谈不上先进,也谈不上落后,但在油画上还是很特殊的方式,我们学到的油画不包括这种技法。
这些新作技法上跟原来喜欢厚重的画法不一样,我觉得这是我在技巧上的一种突破。
星:你曾经说“技巧即思想”,是这样的么?
何:对,这是我正在追求的境界,画下去的每一笔,都应是最后一笔,它表现出我想要表现的东西,表现和效果完全统一,但这不是每次都能达到,而我力求达到。
星:欧阳江河将你的艺术风格或生活方式,归结为一种与传统文明相延续的“士”文化,但纵观你的创作,有很多却是与当今现代主义文学同构的一些题材,比如叶芝的,洛尔迦的等?
何:我觉得很多都是人类共同的经验,比如叶芝、洛尔迦,以及我比较喜欢的几个超现实主义诗人,我所引用的他们的作品,都是跟我的中国经验相符,看上去很远,实际上比较近的,比较内省。我常常引用一些符号,比如最近新作,我引用了拉斐尔前派的画,我用的是他们一些构图或表现形式,但引用过来都成了中国的东西,跟原画没什么关系。“5.12”地震后,我画了一个小孩子,就用了叶芝的诗句作为标题《偷走的孩子》,我就觉得他的诗歌本身与我们的处境十分贴切。
星:我也去过大凉山,我知道那是你非常难忘的一段青春岁月,那里的很多意像都进入了你以后的创作中,比如荒凉的大山、乌鸦、光秃秃的草地等,能否谈及那一段经历对你的影响?
何:大凉山有几个方面,对我获益匪浅,一个是天宽地阔的风土人情,长期生活在盆地中央,我们从成都出去,突然见到大山,走进一小块谷底中,那种气候,那种风土,对我个人的视觉、触觉上造成的惊喜不言而喻,那时我整个处于一种自由状态,没人管,生活很闲散,于是就看了很多书,这种经历对我性格的形成,以及以后走了很多上艺术道路,都有决定的意义。我上世纪八十年的画直接来自那种经验,虽然九十年虽然不是直接来自那种经验,但天人合一的那觉苍茫感觉还在延续,很可能会影响我的一生。
星:还有,你一直居住在成都,你是否认同,在你作品中呈现的一种安静氛围很大程度上是由地域文化所赋?
何:这是肯定的,我相信,如果我是上海人或北京人,我的画肯定不是这个样子。但我说的地域文化,是成都人从小都有的东西,是这个盆地带来的,但很奇怪的是,成都人并没一个共同的个性,成都的画家也并没有一个共同的个性,他们的表现方法和个性差异很大,相反,我认为大凉山的生活对我的画画影响更大。但另一方面,成都生活的闲散性,特别适合我的生活习惯,因为我是一个消极的人,而且我把这种消极当成一种享受,也许他最终还是反映在我的画中。
星:弗里达·卡洛的自画像在去年由墨西哥馆带到上海世博会上,大受追捧,我们知道你的《小翟与龙舌兰》也是向她的致敬之作,能谈谈这幅作品的创作经历么?
何:向弗里·达卡洛致敬,主要是从小翟(诗人翟永明)的角度出发的,因为她比我更崇拜弗里达·卡洛,她特别喜欢,特别崇拜。我们2005年去墨西哥,去了卡洛的故居和她的纪念馆,小翟在那里流连忘返,呆了很长时间。回来后,我就想将她的肖像和弗里达·卡洛的一些符号结合在一起,画一幅肖像画,比如龙舌兰,是墨西哥的重要符号,还有一些玩偶,那是墨西哥的民间精灵,装满了很大一间屋子,那是弗里达·卡洛的收藏品,我把这些精灵和龙舌兰都放到小翟的肖像画中,加上小翟经过沧桑的形象,表现她去了墨西哥向弗里达致敬的姿态。
而且还有一点,小翟的个人形象,有点像卡洛,也有点墨西哥的那种感觉,她跟卡洛似乎有一种内在的精神联系,所以这张画画出来后,我非常喜欢,我觉得画出了那种气质,画面上,虽然卡洛本人没出现,但是她们的精神肖像一样,当时,我本来想把她的眉毛也都画得连起来,跟弗里达·卡洛的肖像画一模一样,又黑又粗,但后来我想还是算了,这个精神符号还是不要引进来。
星:你曾说过,“通过女人,可以把我的技巧上升到形而上的高度,而画男人则仅仅只是描绘他而已。” 你的作品中,女人是一个重要的题材,你能进一步解释一下这句话的内涵么?
何:我画男的,的确画的很少,这次展览本来有一张男的肖像,但没放上去。从肖像角度,客观地说,男女应该都一样,但于我而言,女性作为我的一个主题,她们总是有特别能打动我的东西,尤其是女人内心世界极为丰富,表现她们的可能性也是无穷无尽的,我通过颜料画布画笔,每次都是一个崭新的体验,都一个技术上崭新的挑战,我画女人肖像,我觉得画的都很像的,但朋友一看,都说把她们美化了,实际上她们所说的美好,是指精神上的提高,或者升华。画肖像追求一种形似,更应追求一种神似,但我主观上会不由自主地注入一种气质性的东西,所以我视女性肖像画为一种很高的抽象符号,作为我表现的一种方式,而我也从中得到更大满足,另外技巧上,画女性肖像的难度给我带来的满足。
星:对于你的艺术风格,批评界几乎一致获得了这样的认同:抒情的。我们知道,在90年代以前,文学比如诗歌写作中也盛行这样一种风格。但经过90年代以后,诗歌写作发生了深刻的内省,甚至出现了反抒情的特征。你也有过抒情的危机么?怎么解决的?
何:抒情在前几年的中国当代艺术中,完全是个反义词,甚至是个贬义词。但我个人没考虑过多,我觉得有些东西是避免不了的,比如我气质中就有这个东西,一画就有抒情的因素,我逃避也逃避不了,若我故意画一些反抒情的作品,我也画不出来。但比起早期的抒情,现在我更多的在画面中注入一些邪恶的因素,一些带颓废的东西,我觉得对抒情是一种消解,但结合起来就是更高级的抒情。我觉抒情这个词,跟消极这个词一样,不是贬义词,我只能去丰富它,丰富它的内在涵义,不是滥情啊这些表面的东西,我觉得抒情没错,我觉得年轻人的作品也看出这个倾向,而且中国人是很有诗意的,我觉得抒情还会回来,在不同年代,在不同时代感上,它还会回来。
星:很多人都把你与毛焰归为一类相近的风格,尤其是在这个用符号打天下的今天,你们却刻意远离一个独特的符号,为什么?你怎么评价国际艺术界中的符号中国。
何:虽然相差20岁,但我与毛焰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我们都有追求个人性和独特性,我们的画除了技巧上也很相似,他只画个人,我还画了人物的背景,确实都有一种抒情风格在里头,另外,毛焰那种极端个人画色彩也是我的追求,所以我们非常投缘。
另外,“符号中国”,实际上是“85新潮之后”西方主流艺术对中国艺术的一种认同,它深刻地影响了中国艺术的发展,而且还会继续,当然,这对中国艺术来说好的,它对“文革”前的那种模式彻底解脱出来了,呈现了一个新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