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给我们诸多启发
记者:《从西天到中土》这个项目得到了不少人的关注,你为什么会选择印度这样一个国家?为什么觉得印度的经验对我们会有启发?
张颂仁:你要是细看一下,就会发现印度学者在西方各个领域,尤其是文化领域里头,对西方产生深刻影响的内容是不少的,包括科学、人文、经济方面,而亚洲其他国家基本是没有的。这个说明了他们作为一个亚洲国家,对西方很多是采取批判、纠正的一种姿态,西方人愿意接受这种纠正、批判,肯定是印度提供了一些资源。那些资源一方面是通过了解西方得到,另外一方面是他们自己特殊的资源。可我们只是把西方作为一种一成不变的最高标准,这是两个非常大的分别。我们怎么样再把这个最高标准变成一个我们可以更近距离地去分析、辨认、解构的客体,我们没有其他渠道。
记者:这个项目已经告一段落,通过这种交流你最大的感触是什么?
张颂仁:一个最大的感触就是中国学者有这种亚洲视野的非常少。另外即使有亚洲视野,却没有一个在外围的透视,我们只能从中国的立场去了解、批评西方,这个了解和批评,是在向他们学习的前提下,而不是在抗拒的前提下。对西方的了解总体来说,不可以说不深,因为中国人研究西方研究得非常多,但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即使是研究得很深,还是有很多的盲点。
记者:印度经验对我们来说,哪些是比较可贵的?
张颂仁:我们这一次讨论全是关于当代,当然最核心的问题就是关于现代性的问题。因为他们是殖民一两百年的国家,所以他们对殖民经验的了解是非常透彻的,而这种殖民经验不一定完全就是一种政治的控制,它在文化上的渗透、统治和压迫是更甚的。其实你只要看看中国的社会生活,看看大家的追求,你就会发现难道这不是一个殖民主义的战略吗?可是这个完全是我们自愿的,我们追求的,人家也是配合你的欲望。我们现在谈关于国家、经济、理想,目标很多都是西方提供的。
印度对整个现代性里的各种指标有比较全面、透彻的反省———到底现代的欲望我们需不需要?哪些是需要的,有哪些是不需要的?霍米·巴巴更彻底,他说我们把西方的启蒙说得太大了,当然他们的启蒙在某方面是先走一步,而这个启蒙的可能性也是基于他们跟东方的交往。所以所有的现代、所有现在发生的转变都是在于脱离了自己跟外界交流的成果,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不能把西方这么神圣化,绝对化,西方不是一个密封的观念,西方也有很多是东方的东西在里头。霍米·巴巴就说了西方在科技方面他们领先,可是在文化上面他们的领先是我们送给他的一个位置,并不是他们自己本来就在那里,也不是说他们本来就追求的。
记者:你是说这也是我们对现代性比较虚幻的一种设定?是“五四”以来弱国心态下面,并不是特别真实的一个想象?
张颂仁:中国那时候是不是弱国,其实也说不清,可能是为了很多政治原因把自己说得很弱、很差,所以需要改革。那种被压迫的心态,就是一个被统治的心态,怎么样让被统治者觉得他有缺陷、是不行的,这个就有很多很多的手段。比如说摄影最早也是用在这方面,出名的例子是鲁迅的经历,他去日本学医,看到一个日本人介绍中国,一套照片全都是为了表现中国人的落后,其实很多根本就不是落后跟先进的问题,可是他们选择这些观点:一方面强调日本的优胜,另一方面向中国人宣传“你们是不行的”。有了这种“不行”的心态,中国人才有可能被殖民。
记者:传统对你来说是不是既是一种资源上面的取向,也是一种价值观?
张颂仁:对我来说,怎样摸清自己的底牌,印度的学者给我们一个很好的范例。相对于外文化,尤其是压迫性的文化,他们花很长的时间,才重新找到自己,那里头有很多的方法。我觉得他们的这些方法,还有从这里面发掘出的理论,是我们可以借用的。所以我们现在跟印度交流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作为两个亚洲最大的国家,要怎么样想象我们的未来、面对我们的邻居。还有以后两个全世界人口最大的国家,要是再过15年,如无大的意外,肯定是世界上最有实力的两个新的大国,有什么责任?现在想,因为中国的事情都是最后一分钟拍板才动起来,可是这种长远计划、文化建设,不是这样就能出来的,尤其不是像世博会那样开幕前8个月才开始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