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石鲁自述,进入东方美专的第一年他继续专心学习国画,除了埋头作画,别的活动很少参加。每天晚上,则听他哥哥给他讲绘画历史故事,那些安贫乐道、气节高迈的画家成为他生活的榜样。尤以石涛和八大山人,最为他仰慕。从第二学期开始,他在埋头作画之外,开始大量阅读文学书籍和各种课外书刊。促成这一变化的有两方面原因,一是冯建吴反复喻示,想成为一个画家,必要有高超的文化修养;想画好一幅画,必须具备深厚的“书卷气”。另一个原因是在一次与同学争吵时,别人说他是“连小学常识也没有的人”!这使石鲁大为震动,自此发愤读书。
从石鲁以后的艺术发展看,从仁寿老家到成都东方艺专随冯建吴学画这一段生活,对他以后的艺术发展以至价值观念的构成,都有极深的影响。虽然他在后来的某些时候,力图清洗这种影响,但事实证明那是无法清洗的。他与哥哥冯建吴的关系也是如此。[5] 冯建吴后来任四川美术学院国画系教授。在他去世后举办的个展中,人们隐约感到兄弟二人在艺术趣味上确有内在的联系。
石鲁在东方美专的第二年,冯建吴要去上海拜师访友。冯建吴与王震有一段师生之谊,石鲁对王震的作品也极为欣赏,他托冯建吴带去他的中国画作品,请求王震指点。此后,冯建吴对石鲁的关怀照顾却不似原先那般周到,因为冯建吴与一位女学生热恋。这使石鲁感到被哥哥冷落,失去了曾经有过的那种无微不至的关怀。但正是这种失落,使石鲁走出了冯建吴的庇荫,离开了冯建吴的光环。他开始和同学们有了真正的交往,他发现这些青年人所想和所谈的艺术,与他们兄弟二人素日所想所谈的大不相同。同学们认为传统水墨画是没有出路的,大家感兴趣的是与现代社会更为合拍的西画和工艺美术。在年轻人中间,不懂西方绘画、不学西方绘画,似乎就是一种落伍的表现。
石鲁是个争强好胜的人,或者按有些熟悉他的人的说法,他是个“好表现”的人(“好表现”实际上是艺术家标新立异的创造欲的别名)。他开始研习西画,并且很快就初见成效。在一次学校组织的峨眉山旅行写生活动中,石鲁用水彩画和水墨画互用的方式,作了三十多幅风景。现在有许多人把石鲁想象为一个豪爽粗犷的艺术家,实际上石鲁从青年时期开始,就表现出特殊的机灵、巧妙和智慧,这些素质体现在他的各种工作和活动中。石鲁的水彩加水墨大得老师和同学的好评,被老师、同学争相索要,一抢而空。就是从那时开始,石鲁开始疏远了传统诗文书画,转向与时代气氛较为接近的艺术。他到达陕北后,曾反省当初对传统艺术和传统文化的追求,认为那是“把自己的眼睛挡起来,不敢看新东西,把耳朵捂着不敢听新声音,把嘴堵着不敢尝新味道”,是一种“高雅的愚昧”。但在经过世事沧桑之后,他重新从新的愚昧走向“高雅”。那已经是他暮年的事了。
石鲁之离开东方美专,是由于美专改制为东方职业美术学校,要求学生具有正规小学和初中学历。石鲁不具备这个资格,他母亲又对他学画不满,实行“经济封锁”。在内外夹攻之下,他返回文宫镇,于1937年年初到文宫镇中心小学当教师,为初小、高小几个年级教国语、历史、公民、劳作课和全校各年级的图画课。石鲁自己回忆说:“如果在东方美专时我曾喜欢埋头在画中的话,现在就喜欢狂热的教学工作。”一个学期之后,石鲁的教学工作受到老师、学生的一致赞扬。特别是老师们觉得他善于管理女生,很受女学生的欢迎,所以学校让他担任高小女生班的级任老师,即相当于现时的班主任。
此时适逢抗日战争开始,全体师生投入抗战宣传活动,学校成立了抗敌后援会。他带领学生走出校门演讲、唱歌、演戏、写标语、画漫画、办壁报……这些全是石鲁喜欢做,也做得非常出色的事。这一段宣传活动,是石鲁最为兴奋的日子。因此,当学校终于恢复原有的按部就班的教学秩序时,石鲁大为不满,这种若有所失的感觉促使他离开故乡,因为在故乡没有他所向往的生活境界。这是在他处于青春期的骚动不安时发生的事。
就在石鲁对学校里冷清和刻板的生活方式忍无可忍的时候,他父亲病故了。石鲁以父丧为借口,辞去了学校的教职,回家另谋出路。在做出种种设想和安排之后,他与家庭达成又一次协议。母亲同意给他学费,让他去成都华西大学上学,条件是他同意与母亲为他找的姑娘成婚。
石鲁是在办好了在华西大学上学的手续之后,才返回文宫镇结婚的,新娘叫张艾如。婚礼之后第三天,他便离家去成都上学。石鲁的母亲这才知道她的儿子同意结婚,完全是为了取得外出求学的权利,这使她十分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