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新世纪,走向人的“自由”的女性艺术——从“小我”走向“大我”</B>
随着新世纪的到来,热闹过后的女艺术家沉静下来,进入了对“性别”含义的反思阶段,她们越来越意识到个体之于世界、之于整个宇宙的渺小;作为“人”的女性,她首先是生活在地球上占人类族群中一半的“人”,她所面对的是整个世界。她们与男性共同担负着创造未来文明的职责。英国人类学家埃德汶·阿登那夫妇从文化学的观念来阐述男女文化之异同:如果把男女文化分属于两个文化圈,它们又是互为交错的两个圆,其间主体部分是重叠的,那些溢出的月牙形部分,这是异性所无法探知的“野地”,具有其独有的性别意识和感知经验。因而女性文化就具有两重性,她既是总体文化的成员,又有自己的领地。她们在反思中越来越意识到个体与整体的和谐统一,才是艺术充满着生命活力的生态环境。她们不再停留在纯粹“自我表现”的个人经验的层面,以开放的感觉和女性感性的敏感,跨越性别的界限,进行更为宏观的对社会、对历史、对人类的思考。从女性的自我关注,到对人类的生命、生存、生态环境、人类与自然的和谐的关注。向着人性的深层探寻,彰显着人文主义的女性精神,在多元的文化空间中,创造着女性艺术新的审美品格。大致呈现以下两大趋势:
一类是女性题材文化意义上的开拓。她们从不同角度,开拓着女性题材的广度和深度,不同程度地从单纯的女性个体向着女性群体与整体社会思考中创造着新一轮女性艺术的风貌。
喻红从学生时代青春少女的图象开始,一直用画笔在追问人生的答案,史诗般的《目击成长》是她试图把一个人(自己)的成长放进时代进程去思考,而用新材料作的《蜕变》,表现在似水流年的变化中,女性“自我”又将走向何方?崔岫闻20世纪90年代初的《玫瑰与水薄荷》,带有愤青的反男性情绪。此后她从极端的性别“二元论”中走出,在DV《洗手间》、影象《天使》、《他们》等作品中,对底层、对少女,这些弱势群体生存状态和命运的关注;闫平从母子题材扩展着她的视野,在《唱不完的牡丹亭》等系列有戏剧人物元素的画幅与母子题材一样,表达她那永远追寻着生活的感动,品味着生命的价值;刘曼文曾以系列《面膜》作品,成为被伤害女性的标志性符号。她此后的《生存报告》,可以说是从个人的遭际复而品味着女性所面临的生存困境。《蓝调》以冷峻的目光,通过女性的私密空间与充满欲望的城市相呼应,探求当下城市精神的价值指向。陶艾民,常年收集搓衣板上千块,用搓衣板做出了多部装置,有流淌着女人辛酸泪的《女人河》,有刻录着千年女人苦难的《女人经》、《女书》、《女人碑》等,还有一部世纪小脚老人的生活影像实录。她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中,追寻着千年的女性历史。
她们追寻时代的脚步,思考着个人与社会的关系。从个人的生活经验、女性的生存困境的纵深寻找更具个人化的艺术语言。也有的从女性私密文化空间的人性化的袒露,颠覆女性身体的殖民化理念。
申玲从那天真的《读书》少女到她成为女人、母亲后,她那越发洒脱奔放华丽的用笔中潜藏着复杂的人生感悟和忧虑。其中有对当下商品社会带来的两性“消费”关系的揭露。《爱人、情人》中对不正常的两性关系的戏谑调侃,在《红酒》中捕捉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充满欲望的奢靡。尤其是她的《粉床》系列,对两性欢爱中的平等意识大胆地直露于画面,直接颠覆了女人只是男性泄欲或传种接代工具的这个千年来关于“性”与“欲”的传统观念。陈羚羊的《十二个月花》,以女性经期的痛楚,诉说着女性的文化历史和生命历史。
另一类在延续女性对自身文化空间的拓展外,转向更为广阔的文化空间,关注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生存关系。从“小我”到“大我”,实现对女性个体“自我”的超越。
1、从人类与自然的生存矛盾中感悟生命,敬畏自然。
傅晓东画的水墨《机械生活》、新疆孙葛油画克拉玛依油田的《记忆空间/黑色空间》,都是对工业文明给自然带来的破坏,徐晓燕的油画《大望京》、《移动的风景》、《愚公移山》等都在诉说着“愚公”们的“业绩”。人类在改造自然中推进着文明的进程,但同时又在破坏人类赖以生存的生态自然。她们充满忧患意识,以不同形式揭示人类生存与自然之间的生死存亡的关系,寻求着在文明进步中如何来实现人类和自然和谐的答案。
有的艺术家笔下的自然,在艺术中实现对个体生命有限的超越。
雷双那拟人化的《向日葵》,既是美的化身,又是苦难的象征。石丹的《荷》,是一部生命的颂歌,她们借自然的生命,书写着人类的命运。李江峰的《自然万象》把自己融进自然的怀抱,大自然的生命气息充沛了自己的襟怀。陈淑霞的《虚实两境》,实现了在喧闹焦躁的现实世界中守护着心灵的纯净。诗迪的《天水无居》展现那无限壮阔、幽深的宇宙空间,让个体生命追寻那生生不息宇宙无穷轮回的永恒……
2、直面人生,走向更为广阔的公共文化空间,关注人与社会、关注他/她人的生存状态,在冷峻的理性思考中投注着热烈而深切的人文关怀。
叶南的油画《守望家园》、《憧憬》、《放飞和平》等作品以她那凝重的笔调表现对战争或天灾中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孤儿们的人文关怀。刘彦用辛辣的画笔在嘻笑怒骂的调侃中对时风中新旧、正邪、美丑给予披露,予以抨击。在“皇权”、“女权”的画幅中,用世界的眼光,探求着社会变迁,权力转换中各色政要书写的历史。《废墟神话》系列,从美国圣地亚哥的大火灾到汶川大地震,用残留在废墟上的文化碎片,引发对毁灭与新生、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文化的冲突与融和的遐思。陈庆庆以装置或行为艺术编导出各种类型的“戏”来。别看这戏台微型,却让你面对女性的苦难历史、对“文革”的荒诞史、对当代的欲望膨胀的现实,使你无法逃避对人性善恶的反省。齐鹏《人格符号》水墨人像,她似乎有一双x光的眼睛,把当代人的焦虑、忧郁、冷漠、孤独、敏感、狂放、自卑、狭獈、刚愎、奸诈等等的内心世界,似用了解剖刀给抖露了出来。
她们的作品,让人所感悟到的是作为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女性内心充满了人性的关爱,饱含着深切的人文关怀,深重的忧患意识。其表现的艺术语言,充满了阳刚之气,作为审美范畴的“阳刚”,并非男性艺术的“专利”,女性艺术未必不阳刚。所谓阴柔的“女性气质”并非“女性本质”,这与生理构造并没有关系,这是社会和文化对女性长期塑造的结果。作为一个完美的“人”必然刚柔相济,《易经》中的阴阳虽为相反之两极,并不表示实质性的相反对立,而是彼此互补,在“有无相生”、“长短相形”的互为消长的关系中显出差别而已。只有在阴阳之间相依转化的历程中,才产生了更具活力、涵义更丰富多彩的万事万象。艺术中女性气质的柔性化,男性气质的刚性化,也在互为转化中呈现多姿多彩的艺术风情。
被称“新人类”、“新新人类”、“后人类”、“卡通一代”的70、80后的女娃们,她们在自由的艺术空间里,如同“游戏”般地做艺术。川美的陈可、杨纳的大头卡通形象的夺人眼目,还有熊莉均的炫丽,沈娜的奔放,她们更逼近当代艺术以游戏为特征的潮流。广州的杨缨画恍惚永远在梦中游荡,北京王田田则不拘程式用油画、水墨、剪纸等手段解构着中西文化中的经典,表达出当代青年的文化观。她们是如此自由,又如此多彩!
女性艺术最终的价值不在于两性的差异,而是艺术个性自由发挥的追求,从此意义而言,艺术是不分性别的。所以提出女性艺术是因为“男尊女卑”的历史,造成了女性的“失落”。跳出“二元论”的性别定式思维,走向开放的、多元的两性观念,还人一个自由的本质,让人的本质力量,在自由的空间里得以观照,使情的物化和心灵的对象化真正具有独创性的审美价值。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也是女性艺术探索呈现的新趋势。
陶咏白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
文章摘录自《成就与开拓》新中国美术60年学术研讨会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