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有形与无形的艺术表述权
当代艺术展览常常面对一些问题。当装置性或观念性的作品在公开展现时,那些作为承载观念的装置性容器,箱箱柜柜,究竟算不算作品的一部份?如果是作品的一部份,对不起,单位可要艺术家自行花费打点,因为那关乎艺术家的「拥有物」(ownership) ,展后,也请带走。
还有,观念艺术若去除承载体,整个展场变得很空洞,只能美其名为「空场」,为了让这空场有些视觉性的物质,以便让观众进入特殊场域,策展团队可能创出一些周边计划,努力去补满空间之际,那么,这些现场氛围的空间打造,是不是变成策展单位变成艺术家,分割了「展场所有权」?
显然,所有的创意念头都有可能涉入「表述权 / 所有权 / 拥有权 / 享有权」的强域。例如,一个作者写了一篇通论艺评,文中涉及对艺术家的引例评介,艺术家是否可以各自为政,国土分割,把述及自己的部份裁割下来,免费拥有「终身引用权」?如果作者的标题、文字是一出门便成公产,那以后的艺评形式,最好改成四格漫画,可以文图并茂,还让你裁不了兜不走了。
「所有权 / 拥有权/ 享有权」等艺术概念,关乎艺术的定义和社会的文化价值观。它关于「自由与约制」的不同解读,也似乎回到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分歧点。事实上「所有权 /拥有权 / 享有权」这些观念认知尺度,亦关乎艺术观念和艺术世界的形成。以下,便以「一刀、一头、一枪」的「表述权」为例,叙述「艺术观念」如何变成「观念艺术」的不同介入方式和保存问题。
关于封塔那的第一刀
关于绘画性作品变成观念性作品,最有名之例,是西班牙艺术家封塔那(Lucio Fontana)在白画布上割划的那一刀。那一刀,打破了画布内外空间的汉河楚界。
封塔那戳破画布的作品标题是「期望」,他用刀毁了一个被期望的平面想象空间,却也开启了另一个介于绘画与雕塑之间的想象空间。当时,封塔那所追求的「空间观念」,还在于形式美学的讲究。他后来又在不同色的画布划了好几刀,那些刀痕,被线性化,变成他跨越极限主义和观念艺术的特有风格:既保有平面形式,又戳破了平面形式;既是具象的刀痕,又是抽象的行动。他提出以有机的动态美学,取代已经冻结于形式与衰退中的美学,并声称自己是「创造了无限的一维」。然而,在他之后,他那划开画布后的新空间观念,不在只限于视觉上的美学课题,而是戳破虚拟世界后的现实景观。封塔那的「期望」,在自我重复多次后,后续的标题或许都该称为「落空」。然而,就在他逝世的1968年之后,观念艺术也转型了,它变成反社会的行为,或是现实景观的再现。
事实上,观念艺术很难被讨论的原因是,它只有二种观众:支持者与反对者。支持者虽多歧见,但常见的群体据力点却是:「无庸置疑,这在过去已发生,这是既存有的艺术观念。」如此,反对者变成无知者、落后者,也想不起,封塔那只有第一刀才具观念意义,其它刀都只是「方法」,都是在借刀使力罢了。
观念艺术若只是某种艺术表达的方法,那么,支持者之间又如何评看「方法」的好坏?换句话说,封塔那的一刀、二刀、三刀、四刀,在艺术市场里,是比刀法?还是比刀数?或者,只是那个「以刀代笔的封塔那」?那一刀,是「抽刀断水水更流」的那一刀;还是「一刀断壁」的那一刀?可以确认的是,除了第一刀有观念突破价值外,其它复制的许多刀痕,其实都只是封塔那的「签名式」。
如果这个观念可以成立,那就是,当代艺术家的所有自我复制和工厂式生产作品,只是一种「签名式的版权」价值,对有「名人签名拥有癖」的藏家,倒是合适的。
关于卡拉瓦乔的那颗头
有封塔那的第一刀,也可以溯及卡拉瓦乔的那颗头。有一本有关卡拉瓦乔的绘画故事,作者介绍卡拉瓦乔的开场白,便是,你如何把一个教堂圣画的名家和被通缉的杀人犯联想在一起?这两个世界,对卡拉瓦乔到底有没有冲突?或者,对卡拉瓦乔来说,根本是两回事。这个提问够耸动,因为艺术家和被通缉的杀人犯似乎是两个世界的人。
在17世纪初,对教堂约聘艺术家而言,卡拉瓦乔的确够惊世骇俗。他以罗马妓女为模特儿,作为圣母的拟像;在《莎乐美》中,大盘子里的施洗者约翰头像是他自己;在《手提哥利亚头颅的戴维》一画中,那颗头颅依旧是他自己的头。他以自己的断头入画,呈给具有赦免大权的艺术收藏者,此象征性的「自行了断」行动,是在乞求世俗的宽恕,还是圣灵的救赎?或是,他根本还在挑衅或戏弄世界呢?
如果,马歇尔.杜象能把一个尿盂命名为喷泉,那么,我们又怎么看待卡拉瓦乔把一个妓女命名为圣母?卡拉瓦乔的头,可以是施洗者约翰的头,可以是恶巨人哥利亚的头,换言之,他也是一个表演者,就像当代的女艺术家辛迪.雪曼,她出道时,便是自拍了一系列仿拟电视人物的影像。没有相机,这位火爆浪子卡拉瓦乔也不假他手,耐心地把他这些表演行动画下来了。
对于「卡拉瓦乔人头」的人性表意,世人或可相信他的艺术和罪恶是相互折磨的,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否可以扯平。他在用真实的生命行动演出之余,居然还可以一笔一笔地画出他的罪感,捕捉了自己想象中的处死镜头,从这层面上看,卡拉瓦乔的「表演」或「记录」,堪比当代一些观念行为艺术家的「表演」或「记录」。于此,卡拉瓦乔那一头,不管是送给威权或是用来赎罪,也是「只此一头,别无分店」了。至于这一头的保存,因为已转成油彩物质,艺术家已自行让他不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