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托是当今的艺术界、哲学界、美学界普遍关注和研究的对象,他的基本著作也有中文译本出版,逐渐成为国内学界、艺术批评界谈论的话题。但丹托仍然是一个学术上的特例,其理论框架和艺术哲学充满了争议,他的论述涉及领域非常广阔,其思想既富有启示,也充满疑惑和矛盾。甚至可以说,在近二三十年能够引起如此持久而广泛讨论的艺术哲学家,尚没有人超过丹托 。
一、 历史框架与艺术转型
丹托的核心思想强调艺术历史进入到20世纪60年代发生了质的转变,“艺术界本身已丧失了历史方向” ,它的历史逻辑和脉络已经在艺术历史的长河中完成。丹托的这种叙述是建立在一种思辨的历史哲学思想基础上,并不是短时段的经验判断,而是来自历史哲学的宏观视野,关于艺术的认识“并非来自历史知识,而是来自哲学信念” 。至于它的叙述与阐释是否合理、依据是否充分,则是学者讨论的话题 。但它的理论意义还是巨大的,富有启发意义 。或者说,这也是我们从事艺术史研究与写作的基础源自何处的问题。
艺术史如果是作为历史学科的一个特殊分支,而其研究的对象又是特殊的人工物品,那么就有必要关注和研究其历史的写作方法论。 对理论的关注日渐成为今天的艺术史家的关注点。而丹托作为历史哲学家,从研究艺术哲学及其历史时的一开始就对艺术史模式进行了反思,虽然这种反思的结果随着他介入艺术批评实践的增多而有所调整,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不断以思辨的方式进行艺术批评与历史写作的。1964年,他写作了“艺术界”一文,试图回应艺术的变化;1984年,出版《普通物品的转化》一书来详细阐释他的当代艺术哲学;1986年出版《哲学对艺术的剥夺》(中文版改为《艺术的终结》)一书从几个角度就艺术发展的现状如何用理论来阐释;1995年在美国国家美术馆梅隆举办了一系列讲演,后辑集成书,这就是著名的《艺术的终结之后》。在某种程度上,这本书是对贡布里希在1956年的梅隆讲座《艺术与错觉》的一种批评回应。贡布里希确立的“制作与匹配”模式是以再现模仿为基础,从艺术史开始、中经文艺复兴到现代主义前为止,似乎可以胜任阐释西方艺术史是不断“征服视觉现象”的这样一个过程,但是对于现代主义艺术,贡布里希就提及甚少,语焉不详。因为他的理论模式不能解释众多的现代艺术现象,相反倒可以很好地说明之前的艺术历史。所以,丹托面对20世纪现代主义进入到后历史时期的艺术现状进行了理论思考和阐释,力图确立另外的艺术史模式来容纳涵盖这些艺术的新发展。这就是他确立的“自我意识的模式”。
在某种意义上,丹托从哲学层面来讲述艺术史的模式,并将之确立为是一种追求自我意识的过程,是不断以艺术自身为观照对象,最终实现了与对象的同一。 这种艺术史较其他两种“再现的模式”与“表现的模式”可以总括地阐释历史发展中的各种艺术和各种表现形式,直至当今的观念艺术。在这个框架下,艺术成为独立的对象,最后实现了一切的自我意识,而对于具体形态的艺术则释放了其原有的束缚,进入到后历史时期的多元主义自由创作时代。
对这一时期以来的艺术,需要以一种新的艺术哲学来认识、阐释它们。事实上,这是艺术转型后艺术超越了非视觉形式的问题,也就是艺术进入到哲学观念层面的问题。由此,产生了艺术与语言的文本化问题。
二、艺术品的不可区别性与艺术文本化
这个问题首先是来自艺术实践自身发展的结果。丹托把它看做是艺术史追求自身意识的逻辑必然。它的起因是1964年安迪•沃霍尔在纽约举办了个展,展出了他制作的《布里洛盒子》作品。布里洛是一种清洁用的肥皂品牌,其包装盒由商业设计师设计制成。沃霍尔按照同样的布里洛包装盒制作了他的作品,外形一摸一样。但问题是,当沃霍尔把这样的《布里洛盒子》放在画廊展出并有人观赏并有人收藏时,为什么他的制作品是艺术?而超市里的“布里洛盒子”却仅仅是包装盒,使用之后被抛弃而不是艺术品?这就是说艺术品的判断不再是通过视觉的形式,而是另有其事。“视觉的不可区别性”就成了当代艺术理论的首要问题。
丹托因此写作了“艺术界”一文,予以哲学阐释。其理论基础就是艺术的发展发生了变化,已转型到成为自我意识的对象的时候,这是整个艺术历史追求实现其自身价值与意义的结果,是在历史逻辑框架中艺术成为绝对知识与对象。而能够将作为包装盒的“布里洛盒子”区别于作为艺术品的《布里洛盒子》的东西,就是理论。 理论是依托于艺术的理论,使艺术文本化,也就是视觉形式的判断转化为基于历史的理论判断,而单纯的眼睛观看不再能够区别艺术品与普通物品的差异 。对于艺术品,阐释构成了它的一部分 ,正是“阐释使得物品材料转化为艺术品。实际上,阐释就像杠杆一样,将一件物品撬离真实世界,而进入到艺术世界中,被披上不同寻常的外衣。” 阐释不是外在于作品之外的东西,作品与阐释成为美学意识中的共同组合。 在这个基础上,“不可区别性”才会在理论阐释下超出肉眼的局限,而转化为艺术。丹托这个理论的提出,既包含了艺术史模式的哲学研究,也是现代艺术的自我发展走向观念化的必然。 因为“20世纪的艺术史是艺术概念变化和革命的历史” ,艺术的边界得到了彻底颠覆和模糊,艺术越来越具有自我定义的目的,结果,“哲学史和艺术史紧紧缠结在一起” ,“艺术寻求与自身的哲学结合,视其任务主要是提供对其本质的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