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展人盛葳认为:“‘经验’是当代艺术中的一个重要核心词汇,它既不同于‘理性主义’的观念艺术,也不同于‘感性主义’的表现主义和超现实主义,‘经验’意味着将艺术家独特的生活、生存感受融入到自己的创作中,并以一种恰如其分的视觉形式表达出来。这些艺术注重艺术家内在的体验,而非对社会的政治态度或形而上学思考,因此,选择的作品也更多地聚焦于‘艺术家’自身的感触。”针对此次展览的策划,盛葳还谈道:“‘惊艳’是捷豹汽车的核心理念,强调汽车的人性化和传统优雅的风尚,因此,‘经验/惊艳’的创意一方面在语言学的意义上巧合重叠,另一方面也深刻地提示出当代艺术应该朝向一种积极的方向发展,而不是迎合市场或西方人的政治观念,同时,其精英气质的定位与捷豹汽车优雅迷人而又充满时尚感的设计彼此契合。整个活动和展览的具体实施将围绕‘经验/惊艳’这个有机的概念全面展开。”基于“经验”与“惊艳”这两个核心概念,策展人邀请了27位艺术家参加此次展览。
我比较认同策展人对“经验”一词的强调,也认为中国当代艺术要取得真正意义上的发展也需要立足于艺术家独特的“个人经验”。但是,对于艺术家而言,“个人经验”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被各种话语建构的。简要地说,艺术家的“个人经验”既可以与个人的家庭背景、教育环境、成长经历等因素有关,也可以与他/她的性别、种族、文化身份密切维系。如果在更宏大的语境下,一个社会、时代、民族的文化环境、社会景况、历史使命等均可以影响一位艺术家“个人经验”的形成。即便如此,最终塑造“个人经验”的仍然取决于具体的、特定的“话语”。如果从艺术思潮和美术运动产生的角度剖析,就会发现这些特定的“话语”会对艺术家的创作产生支配性的影响。
正是从这个角度讲,我们既需要讨论“话语”与“个人经验”的“塑造”与“被塑造”关系,更重要的是,要意识到“个人经验”或艺术创作中的“主体性”本身就是一种“话语”,也是被建构起来的。首先,“个人经验”是文化现代性的产物,在美学上隶属于现代主义的范畴。在西方现当代艺术史的发展谱系中,“个人经验”作为一种话语已有150多年的历史了。也即是说,西方现代艺术的价值尺度,就在于以艺术家个人创作的原创性、前卫性为判断标准,形成了现代主义在文化与美学上的传统。其次,就艺术领域而言,这种“传统”的形成还需基于两个前提,即作为一种话语方式,一方面,它需要让艺术摆脱依附于政治、宗教、文学的尴尬局面,通过艺术本体的独立来实现主体的自治,从而解放艺术家的个体创造力。另一方面,它需要放在审美现代性的范畴来予以讨论,并以批判、反思社会现代性的方式来凸显自身的价值。也可以这样理解,审美现代性实质是对社会现代性的批判与否定。如果在一个更为宽泛的社会与文化系统中,这两种叙事模式往往处于一种对立、排斥、分裂的状态,但二者又互为依存。
从艺术本体独立的角度讲,现代主义意义上的“个人经验”是在马奈与塞尚的创造中得以结晶化,并形成自身传统的。而审美现代性在哲学上的源头则可以追溯到康德、笛卡尔,但在西方艺术界,人们习惯将波德奈尔关于现代性的构想看作是起点,将格林伯格的现代主义理论看作是终点。因此,在笔者看来,只有在审美现代性和发端于19世纪初的启蒙理性的思潮下,“个人经验”才能在艺术创作中发展成为一种话语,被赋予某种强烈的现代文化意识。于是,从19世纪中期到20世纪60年代,西方现代艺术史的叙事便以一些重要的艺术家和重要作品构筑了起来。之所以这些艺术家能在艺术史中占有独特的位置,就源于他们将个体性放在了首位,并借助于不同的风格、形式、媒介彰显了出来。显然,只有在审美现代性的范畴或者是现代主义的叙事模式下,“个人经验”和个体性才能真正有效,才具有现代主义的美学意义。如果说艺术创作中的“主体性”得益于启蒙理性所建立的理性批判传统,那么,现代主义的“个人经验”到20世纪50年代就进入了“个人神话”的书写阶段,这在波洛克、罗斯科、毕加索等人的创作中体现得最为明确。
然而,和西方的区别是,迄今为止,中国的当代艺术并没有形成一个自律、完备的现代主义传统。相反,中国艺术家的“个人经验”和“主体价值”是在“反思文革”与改革开放的时代文化语境下发展起来的。也就是说,由于以审美自律和艺术本体独立的现代主义传统的缺失,中国当代艺术家的作品能否产生意义主要需取决于社会学的叙事标准。有别于西方的是,西方艺术家的“个体性”主要诉诸于审美的现代性和自身内在的批判力,其审美诉求本质上是反社会现代性的。正是这种二律背反的张力关系赋予了艺术创作以意义。但中国的情况并非如此。这将会涉及到另一个问题,就是当我们在讨论当代艺术创作中的“个体性”的时候,这种“个体性”或“个人经验”本身是不独立存在的,它的生效必须依赖于社会学的叙事。同理,这种“个人经验”本身也可以被看作是一种“话语”,同样取决于各种社会学话语的建构。
一般来说,当一名艺术家站在画布前,他首先需要考虑的是视觉表达,进而是作品主题所指涉的意义问题。如果说作品的视觉呈现主要与风格、形式有关,那么,作品意义的彰显就必然与个人如何表述,以及表述的有效性密切相连。问题就在于,社会学的话语在建构艺术家的“个人经验”时,也潜在地影响着艺术家对这种“个人经验”的表述。我想借助于各个时期不同的几件作品来讨论社会学话语是如何建构艺术家的“个人经验”,以及影响艺术家的表述方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