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他的现成品改装装置作品《与声512—东风》,取自一辆来自四川省汶川县映秀镇地震灾区受损严重的号码为川U06573的东风牌自卸式货车。作为灾难资源的现成品,直接成为“作品”,既不达意,也有照搬之嫌。这其中,智慧的转换,成为必然选择。作者原弓在尊重对象外部形态的基础上,对其内在构造进行了大胆而富有想象力的改装。整体构思是,将这辆伤痕累累的卡车,改装成一个有调音台的音响系统。它的全身被安装了多个感应器,与之连接的是被除去了外壳包装赤裸的功放、显示器、喇叭等系统,在巧妙控制下,“它们”将适时“现形”并“出声”。这种通过声光转换的效果,与灾后现场至今依然敏感的某些东西,惺惺相惜,辗转呼应。从装置中部发出的混杂声音,模拟灾区幸存者寻找生命,寻找生活希望的捶击声、撕裂声、哀鸣声。寻找是悲伤的、无助的,甚至是绝望的。为生命消陨而哀,为公权受损而悲,为个体价值流失而伤。没有绝对的权利平等,却有相对的能量守恒。面对撕裂大地的巨大魔力,我们真的很渺小。
就艺术的方式本质而言,发现问题,提出问题,是其内在价值力量使然。但所谓解决问题,却已超出能量范畴,成为可望而不可及的精神架构脱节。大地震事件,考量着人们的道德尺度,和以悲悯的人格力量为基准的生态价值。同时,对于一些社会问题的追问,也会日复一日地持续。过去我们狂妄自大,几十年不断地演绎着“人定胜天”的荒诞。其结果是:人心受损,自然受损,道德受损,法度受损。但在“荒诞”受制于自然力量时,人们不禁要问,“荒诞”何以畅通?何以失去监管?公民权益何以丢失?何以出现集体无意识?当然,为什么会选择“东风”而不是其它,其中蕴含的特殊年代的政治符号意义,有着材料定位和观念指代的逻辑理由。
(六)
艺术“叙事”,对重大事件的即时和有效的反应,还应该体现在不同时期、不同社会背景下的问题针对性,和参与角色的思维观念的转换调整。半个多世纪以来,共和国在艰难曲折中,不断犯错,不断纠错,持续着自我发展的历程。反观世界,以前所未有的科学技术的发展速度,与时间及落后势力对抗,超越着千年发展的轨迹和模式,改变了传统的发展逻辑与推理程序。这种全球化的超越于发展,事实上也在深刻影响着本土文化的发展进程,并对当代艺术的语言形态及表达形态,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这种全球化的跨越式发展,直接导致来自传统文化惯性的强大阻力,并产生日益激烈的社会矛盾。而在这场无法避免的文化冲突中,追诉艺术本体究竟是什么等基本问题,似乎已变得苍白而无意义。全球化的政治经济发展势头,不同模式的寡头垄断,正改变着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自我的价值体系和文化关系。人们在措手不及的应对中,重复着不断颠覆和被颠覆,不断刷新和被刷新,不断否定和被否定的日常功课。
而在另一方面,我们曾经自豪并肯定的生存方式,也在发生着不可逆转的变化。“变化”带来的艺术观念的同步变化,修正着艺术生态的内在机制。以本土经验而论,半个多世纪以来的前几十年,“生存”的依附性强于独立性,从众性强于自我性,集体意识强于个人意识,奴才意识强于主人意识,集权意识强于公权意识。产生的直接后果,是艺术样式与形态的单一,艺术观念与语言的贫瘠。艺术,也不可避免地沦为意识形态的工具。改革开放后的三十年,由政治形态转变带来的经济形态的转变,并带来文化和艺术形态的转变,使得艺术生态呈现着日益丰富多样性。艺术“叙事”,不再仅仅局限于对重大题材的追逐,对宏大叙事的苛求,而呈现多元格局。如像上世纪90年代中期,艺术家集体创作的行为作品《为无名山增高一米》,所涉及的人与自然、社会、政治等问题的讨论,将艺术“叙事”的可能性疆界大为扩展,并引起世界同行的好评与关注。再如2005年,在校的年轻大学生的集体行为作品《 @ 41 》,讨论的是网络时代人们的疏离与困惑问题,人际关系不是更亲近,而是更疏远陌生。我们不仅需要由高科技带来的经济水平的提升,我们更需要团队精神和人文关怀。
(七)
在艺术语言方式日益多元的今天,艺术人格的独立,艺术观念的私有,艺术面貌的排他,已呈现不可逆转之势。因此,艺术“叙事”也必然会在多元文化情境中,向着更加个性化的方向发展。个案一:展望作品的“叙事”。 其作品中的主体“假山石”,已超出人们对诉诸对象的惯性认知范畴:主题虚拟,语言模糊,情态飘逸,表达陌生。用观念化的精神意向转换,影射着对社会矛盾的理性思考:时代复制,制度复制,文化复制,时尚复制,图像复制,已成顽疾,修复工作任重道远。个案二:余极作品的“叙事”。其作品中的行为语言和影像语言,都不属于传统艺术样式范畴,所涉及的学术命题和社会批判视野,也大大超出了旧有的文化逻辑范畴。借喻、反讽、揶揄、荒诞、挪用、错位等手段的使用,在扑朔迷离中,使得作品的韧性与力度在弹性中滋长。上述两例艺术“叙事”,都在明白无误地提醒人们,当代社会情境在不断发展中改变着内涵与外延,而艺术之为,不可能置身度外,也一定存在着与之同步呼应的文化关系。因此,不可能武断地规定艺术怎为、何为、何不为,艺术的本质也不是“规定”出来的。
(八)
我们正处在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时代。国际关系、社会关系在起伏跌宕中,衍生着越来越多的问题与谜团。一方面是全球化的经济联合,虚增着人们的财富和欲望;一方面是金融海啸对几乎全人类的实体经济与虚体经济的致命摧残,让镜中花水中月的白日梦破碎。一方面是互联网的快捷便利提高着人们沟通处事的效率;一方面人们的距离感、陌生感、对立感正日复一日地增长。处在如此复杂混乱的时代背景中,艺术的处境是尴尬而艰难的。我们看到,在经济形势过热时,艺术成为财富阶层和投机客翻云覆雨的筹码。而在经济遇冷时,艺术又差不多成为弃儿,在凄风苦雨中度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艺术变得如此势利而不自信?变得如此独立不足矫情有余?在心态和精神都健康不保的状态下,如何去感知“叙事”对象?又如何从容而自信地去“叙事”?现在的问题不是没有“重大事件”,而是很多人已经丧失了发现能力、思考能力和判断能力。也许市场降温对心率紊乱有镇静作用,对清理杂念、潜心修为、认真思考、提振信心有莫大好处。毕竟,艺术的自我性、独创性、野生性,是产生佳作的前提和保障,“运动”和“跃进”方式,只会带来荒唐而苦涩的果实。“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的古训,在当下的社会情境中,仍有着不可忽视的现实意义。
2009年6月于成都芳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