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代艺术领域,绘画与观念一直是值得讨论的话题之一。赞同者认为,“观念”应该是判断一件当代绘画作品是否具有价值的最重要因素之一,并主张架上绘画应吸纳观念艺术的成果,注重审美趣味、文化意义上的智慧性表达。批评者认为,如果片面强调观念,势必造成观念对绘画本体的剥夺,最终的后果是,哲学取代绘画。不管赞同也好,批判也罢,对绘画观念的讨论都无法回避两个核心的问题:一是,如何来评价当代绘画的价值;另一个是,以什么样的标准来衡量绘画作品中观念表达的有效性和合法性?
实际上,在西方现代艺术的发展谱系中,20世纪初的立体主义和其后的达达派便将观念的表达纳入绘画领域,力图在形式表现、意义生存方面超越古典绘画的范式;尤其是20世纪60年代初以安迪·沃霍尔、利希藤斯坦为代表的波普艺术,直接以新的绘画观念超越古典绘画的陈规陋习。1964年,丹托在《哲学杂志》上发表了著名的《艺术世界》一文,不仅深入的剖析了现成物品转化为艺术作品的生成逻辑,还提出了艺术制度与艺术品之间的关系。换句话说,丹托对艺术观念的讨论直接催生了一个新的话题,即什么样的艺术才能超越20世纪初即以形成的现代主义传统,超越精英式的、自律的形式范畴,从而推动绘画向新的方向发展。不难发现,不管是波普艺术,还是同时期的极少主义,它们的贡献并不在于创造了一种新的形式,而是在于拓展了绘画观念的外延,这种观念既包括艺术家的创作观念,也包括什么是艺术品的观念。就像丹托所说,安迪·沃霍尔的作品“布里洛盒子”,如果不把它放在美术馆,它就和其它现实中所见的盒子没有任何区别,但进入美术馆后,“盒子”就成为了艺术品。同样,也正是受这种艺术观念的影响,我们才将安德列、贾德的极少主义雕塑看作是真正的艺术品。
但是,在中国当代艺术界,这种将观念和绘画结合的艺术家却处于边缘化的地位。一方面,中国现当代艺术并没既成可用的类似西方现代主义的艺术谱系,所以,单纯的形式反叛(如新潮时期的各种现代风格)和观念性的绘画表达(如谷文达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水墨作品)都无法进入主流的创作领域。另一方面,当代艺术在20世纪90年代初的转向,即从80年代的“文化批判”向“社会批判”转向后,衡量一件作品能否称为当代艺术的标准则只是看其是否具有现实的文化针对性。前者的问题是,如果没有经历过现代主义的发展阶段,中国当代艺术不可能在文化意义、精神表达上具有真正的高度;后者的问题是,如果片面强调对表层现实的关注,则必然在庸俗社会学的阐释面前就范,而所谓的现实关注也无非是现实符号的不断复制而已。因此,当中国当代艺术陷入前所未见的“媚俗”、“图像复制”和“图像生产”的时代漩涡之时,我们更应该关注那些真诚地面对艺术自身,默默无闻地执着于艺术实验的艺术家。在我看来,向国华就是这样一位在绘画与观念之间探索诸种可能性,且不畏惧改变的艺术家。
一次偶然的发现促使向国华开始以香火在宣纸上烙洞的方式来进行创作。由于燃着的香很容易烧透宣纸,随着大小不同的空洞的相继出现,如果在空洞的背后加入一个深色的衬底,空白的地方便凸现出来,变成了一种“有意味”的形式。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开始做进一步的实验,希望将这些烙制的空白转换为一种有效的语言。他最早开始是烙印字迹,因为如果将整张宣纸加以装裱,这不仅具有了传统书法的形式,而且那些空白的地方同样具有审美的价值。其后,他开始烙印“四王”、“八大山人”的山水,也烙印过一些扇面。如果我们以传统的衡量标准去审视这些作品,向国华无疑会遭到许多人的批评。但是在多元标准的今天,他的作品是充满智慧和观念性的。这是一种在方法论上的突破。香火烧成的空白取代了传统的笔墨语言,中国传统笔墨所负载的精神性和文化性被彻底的颠覆掉了。尽管作品在展示的方式上还保量了传统山水图轴的外部装裱特征,但作品在视觉呈现上却与传统的山水有了本质的不同。
显然,这是一种“解构”主义的观念,观念的有效性在于以新的眼光,以及一种置疑的文化态度对传统艺术进行考量和思索。当然,批评者会提出质疑,这样的作品还能算是当代绘画吗?其实,这种置疑的态度本质上与杜尚的“小便池”为什么被命名为《泉》,安迪·沃霍尔的“布里洛盒子”为什么是艺术品一样。如何才能解决和回答这个问题呢?关键在于,艺术家的创作“观念”取代了过去习以为常地用色彩、笔触、主题、风格、意义等来判断一件作品是否是艺术品的标准。换句话说,向国华作品中至少包含了两种观念,一种是针对现代主义谱系发展而来的形式主义传统,但是,向国华对形式的探索并不同于现代主义的原创性、精英性原则,恰恰相反,他对形式的创造是在一种近似于游戏的态度下展开的。而正是这种表面的“游戏”状态却沿着解构主义的思路,切入到另一种更深层的观念中,即消解传统国画那种由笔墨体系建立起来的形式边界。但是,在这里,向国华作品的“观念”必将和当代艺术中的另一标准,即艺术应针对当下的文化现实发生冲突。因为,“观念”毕竟不能直接反映社会问题。于是,话题又必然回到本文开头所提到的“如何评价当代绘画的价值”问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