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基督信仰看来,上帝创造的物质世界与人的肉身并不是一个邪恶的对象。重要的是人对待它们的态度。基督徒需要参与这个物质世界的管理但不以管理本身(所谓的成功神学)为肯定人生价值的基础,而是要意识到在这种管理世界的过程中彰显上帝的公义与慈爱。基督徒的一切经济活动,并不是像非信徒那样要把石头变成面包以满足自己肉体生命的生存,而是要公义地获得自己的那一份面包,并将其中的一部分因着慈爱的心分享给社会的边缘人群。通过和他们的分享,把最终赐予人面包的那一位创造主带给他们。在目前的中国社会,尤其是做生意的基督徒,在信仰上面临的最大挑战在于如何诚实而公义地赚取钱财,并且不受物质财富增长积累的奴役,即如何避免成为一个拜物主义者,成为一个把上帝当作自己的财神爷来祈祷的对象。这里,基督徒商人的伦理应当是诚实、合法、十一奉献,在诚实诺言中表明耶稣基督的上帝是信实的上帝,在合法经营中捍卫上帝赋予法律的尊严,在定期的十一奉献中感谢上帝赐予自己的挣钱能力。换言之,在基督徒眼中,这个物质主义的世界不是人的终极的世界,更不是人的生命价值的全部依托,不是人在今生今世的家园。它不仅在被消费中日趋朽坏,而且在主耶稣基督再来的时候将被新天新地所取代。一位现代的物质主义者在世界末日的情景,“他想像的一幅画面,正如《启示录》所描述的那样,随着诸天的袅袅上升,白色大宝座缓缓出现,这位唯物论者本人会经历到被扔入火湖里的感受。刘易斯暗示说:这位唯物论者,会认为他的全部经验都是一种幻觉,他宁愿从精神分析和大脑病理学那里寻求解释。因为,看见不是相信,各种复杂的问题不能简单地诉诸经验来解决。” 基督徒所看见的,远没有他所未见的重要。只有在未见的相信中,盼望才具有切实的激励人努力的功效。“信就是所望之事的实底,是未见之事的确据。”(《希伯来书》11:1)
物质世界源于上帝之言的创造,同样,历史上的耶稣基督的肉身是承载上帝之言的肉身。在约翰神学那里,肉身一词并没有贬义的涵义。历史上的耶稣基督的肉身,之所以有意义就在于他生成为信仰的基督,生成为上帝之言。约翰使用的“肉身”这个词,在保罗那里相当于“身体”。在保罗看来,身体是和心灵相对应的一组中性范畴,而人的肉体是和圣灵对立的, 身体只不过是它们相互争战的场所。 所以,保罗说:“操练身体,益处还少;惟独敬虔,凡事都有益处,因有今生和来生的应许”(《提摩太前书》4:8)。
按照言成肉身的教义,基督信仰并不在根本上否定人的肉体生命的生存延续的价值。20世纪“80年代乃至进入90年代,中国基督徒的神学思考是‘道成肉身’的基督论,肯定了物质世界和人性的积极意义,表现基督‘非以役人,乃役于人’,追求一种舍己的人生,与人民同甘共苦。” 但是,基督信仰否定肉身主义的价值观,认为人的肉体生命只有献身于精神生命、献身于对神圣之灵(圣灵【the Holy Spirit】)的开启才有价值。上帝要人在地球上生养众多,这是为了显明上帝的荣耀而不是为了光宗耀祖、不是为了显明人的大能。耶稣说人不只是靠食物而活,而是靠上帝之言而活(《路加福音》4:4)。人的肉体生命的生存延续,需要承受上帝的圣言。人活着如果仅仅限于为了生存延续肉体生命,那么,这种生存论,就是把人的意识生命的存在、精神生命的共在、文化生命的同在降格为动物世界的肉体生命体的生存、植物世界的自然生命体的生长、物质世界的物质自然体的在,因而在去除了人的存在的神圣性向度后完全以自然性向度为人性的规定性,贬低了人的尊严、抹煞了人性的独特性——人与物质自然体、自然生命体、肉体生命体的差别性。这就是为什么20世纪在以物质主义为意识形态的国家总是出现践踏人权、把人当作物(东西)来对待的原因。意识生命如果仅仅是对动物世界的肉体生命的生存、植物世界的自然生命的生长、物质世界的物质自然的在的主观反映,那么,人就不可能在与他人的共在中实现精神生命的分享、不可能在与历史书写者的同在中领受文化生命的滋养。这就是为什么20世纪在以肉身主义为意识形态的国家总是把人权解释为动物性的生存权、植物性的生长发展权、物质性的在的权利而不是将其理解为人的自我实现、言论信仰(即和人的精神生命、文化生命相关的内容)自由的权利的原因,也是为什么在那里总是出现消灭历史文化遗迹而不断制造伪劣古街古镇的现象的原因,更是为什么在其中的人们普遍拒绝精神科学、人文学科而热烈欢迎以实用性为价值导向的社会科学(尤其以经济学为显学)、自然科学(自然科学的对象为动物世界、植物世界、物质世界)的原由。
在今天中国的城市人群中,儒家传统延续肉体生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逐渐淡薄了。不过,对于城市人口的大多数而言,肉体生命的生存即使已经不再是根本的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中国人就会自然转向对精神生活的追求,不意味着人的物质生活的富有就会使其转向对精神生活的需要,更不意味着像某些海外基督徒所期待的那样中国人会转向对基督福音的渴望,换言之,使肉身成为荣耀上帝之圣言的殿。一个富人不一定会成为基督徒,正如日本这样的富国没有成为基督的国度一样。我们不能忘记耶稣说的话:富人进上帝的国,比骆驼穿越针眼还难(《马太福音》19:24)。事实上,要向以崇拜自我努力、自我奋斗的中国富人宣教,比向穷人传讲福音更难。这也可以说是中国教会今天所面临的独特挑战。
2.消费主义与享乐主义的人生观
在一部分中国富人选择宗教信仰之前,他们更多地倾向于选择消费主义与享乐主义的人生观。即使在中国政府公开承认的五大宗教之间,商人阶层却更愿意选择信仰佛教而不是超越世俗化的基督教。他们在信仰世俗化的中国佛教中,渴望得到的并不是佛教高深的智慧,而是增长积累更多财富的目的。事实上,部分基督徒在信仰基督的初期,也难免将上帝俗世化,随己意支配上帝使其成为自己日常生活的佣人,成为满足自己的肉体生命生存的对象。
消费主义的人生观同物质主义的世界观、享乐主义的人生观和肉身主义的世界观存在内在的相关性。物质主义的世界观,只看到世界的物性而没有看到世界的神圣性,不承认世界是神圣的上帝所创造的产物。对于物质主义者而言,包括人在内的世界的存在,都是自然界偶然进化的结果,人的生老病死不过是人的肉体生命体消耗物质财富的过程,人的思想世界不过是人感知、意识物质世界以及人的身体形成的内容。人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肉体生命的享受,而且仅仅是为了肉体生命的享受。从物质主义与肉身主义的世界观中,产生出当代中国人的消费主义与享乐主义的人生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