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荫》组画之一 油画
中国美术评论界对当代中国油画现在有一个共识,那就是中国油画正呈现出“稳健”的发展趋势。中国艺术家从接受油画到理解它、把握它,中间经历了几代人的努力。由于历史的局限—包括画家文化视野和中国社会客观条件的油画的一般技法,但未深谙由整个西方文化传统烘托出来的油画的精湛内涵;有的画家在艺术表达上注入了对中国现实的关注与思考,但在油画语言上却修炼不深、纯度不足,致使油画作品有因内容引起的一度轰动的社会效应,却未能具备持恒的艺术价值。到了20世纪80年代中国油画家以更为开阔的视野和更务实的求艺精神,酿成了油画探索中直追本源和建立中国气派的热潮,才形成了稳健发展的趋势,使中国油画逐渐受到世界艺坛注目。在这一进程中,有一大批艺术家付出了严肃和执着的劳动。现执教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并担任油画系副主任的孙为民就是其中有代表性的一个。
一
是什么构成了一个画家的艺术个性,这个谜的谜底连画家自己也不知藏在何处,于是有了无数探究艺术创造心理奥秘的理论视角。我们相信画家作品表面呈现的图像结构、造型特征、色彩性格、运笔痕迹等艺术形成之下,有一个真实的画家心灵世界,也即相信画家在画面上所留下的一切,只不过是他心灵世界的载体。像孙为民这样人到中年的画家,他的作品已构成如同他人生经历的长链,每一个链节都与他的人生体验和艺术上的考虑有关。因而他艺术上的创造性因素更多是与他真实的生活感受与感情相联系的,同时还呈现了他艺术追求上的独立品格。
孙为民是以画乡村和农民见长的。他长期地生活在中国北方乡村,他熟悉乡村生活的许多事物,并且钟爱北方乡村的农民生活,土地的气息和许许多多朴实无华的景物。所以,他的画作相当多地取材于在北方乡村所获得的感受。然而,为孙为民赢得赞誉的并不是因为他艺术的题材,而是他对题材的态度,他在题材中所寄注的人生向往。
乡土题材曾是20世纪80年代早期中国美术的重要现象,它最初不单是作为美术而且同时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当画家把视察的视点落在农民身上,把农民当作真诚的化身塑造时,标志着中国艺术家整体的人的自觉,即不再简单地从属政治和意识形态,而以一种人道主义的态度表现中国社会的现实。这种艺术上说真话的态度,是对“文革”时期人性泯灭的本质上的反拨。所以,尽管艺术上还不够完善,艺术家贯注于乡土题材中的感情却是真挚的。当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和铭刻了劳作艰辛的手以巨大的视觉形象出现在作品中和展览会上时,乡土的现实拍击了多少观众的良知!另一方面,80年代早期整个社会都关注农村变革和农民的命运,从政治到文化都在讨论农村和农民问题,画坛也嵌入了整个中国社会变革的背景,使它有了广阔的接受环境。在这样一种乡土题材得势的形势下,擅长描绘乡村和农民的孙为民的艺术遇到两种可能,一种是虽然投入但淹没在画坛的整体倾向中,一种是不仅投入而且在画坛热闹的景观下脱颖而出。由于孙为民的艺术是发自他内心而非外在的土壤,他的作品从80年代初开始便频频出现于画坛,并且坚实地构筑起属于他自己的艺术领地。当乡土题材很快变为一种绘画现实中的“历史”时,当不少人把乡土题材变为一种艺术上的程式时,孙为民却凭借他深厚的积累,愈发凸现出他的艺术个性。
孙为民读完中央美术学院附中之后,像他那一代人的整体命运一样,被时代的“洪流”涌推到最贫穷的乡村里去,在河北蔚县的一个小村庄里,孙为民度过了他敏感的青春时光。对于许多青春生命来说,艰苦的农耕生活不仅是严酷的体罚,还是使思想荒芜的精神囚禁,似乎他的血脉里天然地存在着素朴的基因和坚韧的气质,他的情感和生命力超越了生活的贫困,而贴近农民和大自然的本性。他所熟悉的,是十分贫瘠的土地,那里的农民世世代代以近乎原始的劳作方式维持生命的延续,在听任天命的封闭思维中,人的性格与大自然更加接近,生活状态更有一种返璞归真的自然。沉默、率真、朴实等不仅是他们的表象,而是他们的精神状态。 后来的孙为民之所以画起农民就流露着朴实的品性,是因为他的艺术气质在乡村生活中形成了崇尚自然的特征。对他来说,乡土题材所包含的农村景色、农民状貌不是单纯的被描绘的对象,而是一种人生态度。听任自然,随由自然而生发生命,是一种接近本真的美意识。他要表达的就是中国农民身上所具有的这种本性或秉赋,他把它称为人的“原味”。
艺术个性首先是艺术态度与人生态度的一致性。孙为民内倾、沉稳的性格是由他的人生态度塑造起来的,也可以说他的性格使他的人生态度更加从容和顺应自然。这一切反映在艺术上,首先表现在他执着地、持续地画乡村和农民,大约除了画室中的人体,他的作品就是乡村风光、景物和农民形象了。当别人转换题材以适应画坛的热点时,他仍一如既往地在他认定的方向继续走。由此可以说,乡村与农民不是外在于他的作为描绘对象的“题材”,而是他艺术整体的有机部分,如树之根,如水之源。其次,他的艺术面貌或风格也浸染在人的艺术态度之中。他的油画呈现出沉稳、凝重的厚实分量,人物的动态偏于凝静,细节的变化比较微妙,造型很少夸张和扭曲,而有一种未经雕饰的自然,画面上很少有轻快线条造成的运动感,而更多浑厚的纵深空间与物象体积等,都是他全部性格与艺术志趣的自然流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