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道出何岸艺术实践更大的语境是很重要的。作为一名艺术家的同时,何岸还热爱拳击、连环画、写作以及道家占卜术。何岸对艺术家是特殊的独立群体的观念不以为然,他相信,当代的生活和文化应该是顺应自然的。何岸从不拘泥于某一种特定的思想状态,他选择经常游走于各种不同的精神、文化和物质状态之间。流浪游走是需要财力支持的。从当代都市生活的角度来说,这意味着要工作——不管是农民要进城当民工还是办公室职员从一个公司跳槽到一个公司。然而,从当代性这一点来说,何岸意识到更广泛地参与生活和文化的必要性。这也可以理解为何岸的“灰色空间”的另一个指涉——他模糊了学科之间界限的一个空间。
何岸各种广泛的兴趣的确在他的一些作品中被模糊而融合了。2007年在“NONO”展览中展出的《热爱灵魂的廉价方式》里,他请了一位道家占卜师为一些他认识或完全不认识的女孩儿们预测一些非常个人的详细情况。占卜师用于预测的材料只有从网上下载的女孩儿照片。然后,这些照片与占卜出来的文字内容一起在展览上展出。作品的重点不在于占卜结果是否准确,何岸想要实现的是与这些世俗之外的女孩儿建立关系,并与他人分享这些关系。何岸用占卜在艺术与非艺术、私人的与公众的以及世俗的与神秘的两种不同的世界之间建立起了一条通道。在他对更抽象的情感联系的探寻中,判定对错的不是事实,而是追求本身。从这个角度来说,何岸也可以被看做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多情的状态与创意的输出之间的关系即是他浪漫主义态度的一个实证。何岸的一些作品是他对一些移情别恋离开了他的女孩儿的回应[3]。因此,这些作品很大程度上是以歌唱的精神创作的。特别是其中一件创作于2006年的题为《我讨厌拥有和被拥有/值得你用一生的谎言换取的我纯洁的瞬间》的作品,这个题目分别引自《英国病人》和《天生杀人狂》两部电影;他将电影引入揭示了他心碎与苍凉心境的歌词,让人想起他最早的灯箱作品《我想你,请联系我》。组成这段文字的汉字被撕掉了,只剩下每个汉字的下半部分边缘。于是文字的内容已经无从辨认,远望过去,它们不像汉字,倒更像是阿拉伯文字。然而它仍旧保留了书写语言的美。尽管意义已经逝去,书写语言的形式美却依然留驻,书写的汉字变成了律动的乐行。这件作品最后制作成灯箱,装饰在了上海一个公共建筑物的外面——成为供这个城市汲取的对抽象情感的公开展示。
何岸对电影的援引始自2002年起他受好莱坞电影的启发开始创作的一系列作品,在这系列作品中,他将电影的对白转变成了实体的雕塑。尽管何岸在这些作品中放弃了形式语言,但对电影题目和对白的暗示仍是他的创作中的重要部分。这次在唐人当代艺术中心举办的展览的标题为“好奇之黄 好奇之蓝”,结合了一个由维尔戈特•斯耶曼(Vilgot Sjöman)导演的瑞典系列电影中的两部——《我好奇(黄)》与《我好奇(蓝)》的名字。《我好奇(黄)》1971年因战胜了美国对这个影片的涉黄诉讼而被载入了美国电影史。它倍受追捧的地位与其说是得益于它的内容,毋宁说是流行文化对它的广泛引用。从《辛普森一家》中题为《暴怒之黄》的一集到影响深远的后庞克乐队“坠落”的《狂暴之橘》——相对于此电影长久被援引为标题的传统来说,何岸这个展览标题只是其中一个。“高档”艺术与大众文化之间的桥梁对何岸的艺术思考与他对生活的观点来说同样重要。对何岸来说,城市中的和谐存在于或烈或平的一杯令人迷醉的鸡尾酒中,带着更多的确定性与性和暴力混合在一起。尽管对城市的这种态度早已是自黑白电影《五零后垮掉的一代》以来直至庞克时代再到今天的西方文化经验的一部分,但中国年轻几代人中用于对抗商业文化的副作用的亚文化的缺失则导致了一种从当代生活中吸取想象力的商业文化态度。人们把这种商业文化产业吹成气球堵住了因亚文化的缺失而出现的缺口。但何岸却将自己的各种爱带入了几乎所有的作品中,让色情与诗歌在其中挽臂同行。
在过去的四年中,何岸最喜欢的AV女优吉冈美惠一直是他作品的忠实伴侣。她的首次出现是在2007年的作品《热爱灵魂的廉价方式》中;当时她是何岸从网上找来照片让占卜师为其算卦的女孩儿之一。2008年,在何岸创意独特的作品《你认为你能帮助她吗?》中表现得更加突出。在这个作品里,何岸使用了他找的一帮子专业小偷从各种商店和酒店招牌上偷来的灯箱和霓虹灯汉字。所有的汉字都是从他的家乡武汉偷来的,在那儿,他有一些黑道上的朋友。霓虹灯字与灯箱组成了中国城市风景的一个重要部分,一到晚上,它们廉价的戏剧性就分外明朗。除了高级商场的那些霓虹之外,它们多数在一整套造型、字体、材料和颜色上都显得陈腐而平庸。何岸的汉字组成一幅当代中国城市美学的快照,让人想起美国艺术家杰克•皮尔森(Jack Pierson)用他的字的雕塑唤起人们的文化历史感。然而,杰克•皮尔森的作品来自雕塑感,其字母的形式美互相映衬,构图、造型、色彩与含义皆是严谨的。何岸的汉字构图则更直接地反映了它们所处的美学环境——对拙劣的低级趣味与实际感受的一种混乱而无端的混合。然而,皮尔森的正统的作品把他的字雕塑与作为其来源的公众根基拉得很远,而何岸的作品则将整个公众系统拉进了展厅。他是有一年在尝试摸索的创作过程中第一次采用这种方法的。他用这种方法组构了三句话:第一句是,“叶长贵说吉冈美惠的生日只比我的生日晚一天”。叶长贵是一个臭名昭著的砖窑老板,他虐待童工,致多人死亡或精神失常,还贿赂当地警方使其对他的恶行视而不见。叶长贵是中国市场改革之下黑暗势力的代表。何岸用偷来的霓虹灯汉字组合成一系列句子,将中国残酷的现实与性幻想以及详细的自传结合在一起,创造了属于他自己的城市创意品牌。吉冈美惠再次出现在何岸作品中是在其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UCCA)个展上,他用偷来的汉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两个名字——吉冈美惠,还有他已经在2006年去世的父亲的名字——何桃源。 偷窃汉字来拼成他亡父的名字,并与一个尚在世的色情演员放在一起,这不仅是体现出何岸敏锐感知能力的另一个例子,也是他以武汉为场景的、自传式的、画面感强烈而又多情的书写的拓展。在这个展览中,吉冈美惠摔得支离破碎的名字四散在展厅地板上,但闪烁的LED灯却让这些碎片继续存活。
何岸对介入、交流和创造紧张情绪的想法总能体现在他的作品中。唐人当代艺术中心以灯为媒介的何岸作品中的戏剧性张力因其在箭厂空间所表现的的陌生人之间模棱两可的交流和现在只能通过魔金石空间助理的神秘微笑而想象的经验而更加强烈。如果中国的拍卖明星们是中国当代艺术的主角,那么何岸就是一个非主角的人,而他为别人设置的陷阱总是让人感到措手不及。这便是当代话语之美,是结合各种文化元素创造的无法预知的东西,并为自己设下的陷阱。何岸也常引用作家余华的话,他说手工匠人永远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但艺术家却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何岸就是那种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如何,接下来要做什么的人,我们希望他能够永远保持如此。
注:
[1]利亚姆•吉利克,“当代艺术不为正在发生的事做解释”,电子杂志,第21期。
[2]空间制造——何岸与董冰峰的对话,时间:2010年3月25日回。
[3] FAT ART 2010讲座. FAT TALKS. 漫谈空间 2010年5月9日 13:30-1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