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当今的工笔画坛,花鸟画作数量不可谓少,但也不可讳言,有些花鸟画作尽管技法精工,但味道寡谈,缺少生命的程式触目,画意索然。品不出诗意,更遑论境界了。可见,工笔花鸟画一味靠功夫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的。工笔花鸟画需要灵性,需要人文内涵,需要工中有“写”,“意”才是它的灵魂。
金鸿钧的工笔花鸟也并非件件意趣深醲。我试从画集中选几件有代表性的创作略作赏析,以求发现创作中某些规律性的东西。
金鸿钧爱画紫藤,他笔下的《古藤繁华》构图新颖、别致,意象明丽、丰盈,不落套路。古藤画得苍老虬曲、内涵生机。其势似龙蛇飞动,内涵如万象升腾。怒放的藤花团团簇簇,若天边紫霞,又似花瀑流泻景象。
李白诗《紫藤树》中有“紫藤挂云木”、“密叶隐歌鸟”句。写紫藤凌云高挂,繁茂的花叶把歌唱的小鸟都隐藏起来了。因此,只能闻其声,不能见其形。而其诗意恰恰发生在“闻其声不见其形”的意象中。无独有偶,齐白石大师自题画紫藤中有“密阴合处无日光”、“好闻漫天紫雪香”句。与李诗暗含。观赏金鸿钧的《古藤繁华》,其繁花怒放倒挂、密不通风之象,不正是“密叶隐歌鸟”、“密阴合处无日光”之意趣吗?那“天半垂藤散紫霞”的空灵空间中,不正似有非有、依稀飘荡着“漫天紫雪香”的诗境吗?
“意”是灵魂,“境界”乃格调,“有境界自成高格”(王国维语)。
诗画相通,诗心、画意相映发,揭示了诗画创作的内在奥秘。金鸿钧的这幅古藤画法本有些板实,但因其意蕴丰厚而耐人寻味起来。那几只白鸽漫步于花明雪香春意闹画境中,闲适的神态,寄寓着画家的感怀:惬意、典丽、祥和。感恩大自然的缥缈诗意吧!
石涛有言:“凡写四时之景,历L味不同,阴晴各异,审时度候为之。”“审时度候”,是要求把握大自然的时序运转与物候特征。这不仅对山水画创作重要,而且对花鸟画创作同样不可忽视。这就要求画家不是孤立的、局部的,而是立体的、全方位的感知、沉潜、融身于自然,才能画出“一叶落而知天下秋”的宇宙深境,表达出“天人合一" 的情怀。作品才可能具有审美的深度和厚度。
如上文所提及的,金鸿钧通过对古藤意象及时序物候特征的充分表现,把盛春的明丽繁闹,可视、可感、可闻地呈现于当前。而他笔下的初春景象,则更考验画家观察的细腻与体物的敏锐。在《早春》中,画家既表现出春寒仍然料峭,又从瑞雪松散、枝头透绿中,透露出蹒跚来迟的春的消息。“迟迟日气暖,漫漫雪天春”(张荐诗)。其冷中含着暖意的灰色凋,既品格高雅,又让人在疏朗的空间氛围中隐约感到严冬之将去。细腻、敏感的含蓄表达,让会心的读者感到共鸣的惬意。
欣赏金鸿钧的秋景系列,可以感知画家捕捉荡漾于天地间的秋天特有的清幽与萧瑟之气,但又分明不同于古人的悲秋情结,而是着意于“冷艳足为秋点染”的清旷凄美,或“满山红叶貌如酡”的微醺醉意。就是他的冬雪之景也似不着意于肃杀凋零情调,而是以雪的艳美圣洁、宁静沉凝为主调。内中深含主体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意趣。
{ 三)
不少诗人、画家痴迷月光,仿佛月光有一种神秘的魔力能够点化人们的柔情、诗意和无穷的想象力。在月光的清辉下世间万物似乎都罩上了如烟似雾的面纱,花儿愈加迷人,丽人也似乎更加脉脉含情。
金鸿钧喜欢描写月光下的景物,其月景别有一番非花非雾的朦胧情致。他笔下的月夜梅花《暗香》,很讲究朦胧中笔墨的浓谈韵味与虚实变化,并借助老干的曲折纵横、新枝的前后穿插、梅花的疏密错落,巧妙地构建出夜色的纵深感、层次感、空间感。在圆月西沉,疏影空蒙的世界中,弥漫着浓郁的神秘氛围。再现了“暗香浮动月黄昏”(林逋)的诗境。 画本来是作用于视觉的,但在想象和通感的作用下,也可以引发嗅觉和听觉效果。这幅画的灵妙之处恰恰在于,在听觉上唤起月夜的幽深宁静感,在嗅觉上又似有缕缕幽香沁人心脾。
如果说金鸿钧的《暗香》利用水墨的含蓄朦胧,那么他的《月下丽人》则大异其趣,又充分发挥了装饰性色彩效果。在宝石般湛蓝色的天幕前,饱满的圆月呈金黄色调,昙现在微风中含笑摇曳,修长的翠叶似迎风舒袖起舞,其情景宛然进入璀璨的童话世界。
他的《竹林月色》一改其惯常画风,章法新异,对西洋画的构图方法颇多采撷、汲取。通幅横向展开,视域广阔,又借助虚实渐变法推移纵深,在月光的氛围中更强化其迷远效果。翠竹青青,丛篁婷婷,在疏密远近所形成的节奏变化、浓淡虚实所构成的韵律意味中,弥漫着沁人心扉的清新,荡漾着欲言又止的柔情。我敢说,这是金鸿钧花鸟画创作中最富有抒情性,最具有晚钟声波扩散效应,渐行渐远,余音绵绵不绝的创作之一。
金鸿钧的花鸟画写实性描绘多于虚淡点染,清晰具体多于含混模糊,而月光中的景物与情致使他走向微茫朦胧,其画境也愈见幽眇惝恍,也愈发动人情思。这是否是月光的点化作用?使画家“离画工之度数,得诗人之清丽”?(苏东坡语),其创作更具诗意和弦外之余音!
2008年9月与北京
天道酬勤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