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览他1977年以来创作的一系列作品,不难看到金鸿钧经历了三个时期的不断进取,在工笔花鸟画创新上逐渐走出了自己的道路。从1977年1月创作纪念周总理去世一周年的《遗爱》至1982年前后,是其在精研传统中探索工笔花鸟画创新的第一个时期。其间,他怀着对新时期的热爱,努力拾回荒疏10年的专业,进行了大量的写生、速写,并时常去故宫临习。一方面熟悉传统题材、深入研究传统画法,另一方面开始了更讲求造型和结构的真实生动、色彩的明丽鲜艳和远近空间虚实层次丰富等方面的积极探索。这一时期的著名作品有《万紫千红》、《锦绣前程》、《无瑕》、《白夜来香》、《凌霄白羽》、《春色满园》和《繁荣茂盛》等。
从1982年创作《晨》至1990年前,金鸿钧进入了花鸟画创新的第二个时期。他在坚持写生中,积极感悟生活,善于在平凡景物中发现前人没有表现过的新的美感。如果说描写积雪未消而白杨吐芽的《早春》,充满感兴地讴歌了即将到来的一片春光,那么描绘方砖路上红枫飘落、白鸽漫步的《枫叶白鸽》,则把道路的建设与游人的欢快心情巧妙地结合为一。这些作品是高度写实的,又不乏传统工笔重彩画的装饰美,主体是突出的,又加强了对情景氛围的烘托。同一时期的著名作品还有《新绿》、《芦塘野趣》、《迎春》、《霜重色更浓》、《红满香山路》、《牵牛》、《雨》、《竞攀》和《石魂》等。
从中可以看出,金鸿钧虽然善于继承历代院体传统,但是更努力地寻找自己的独特视角,不仅扩大了题材领域,而且突破了“双钩设色”的院体画法,开始在构图上实现花鸟与山水环境的结合,在笔墨设色上实现双钩与没骨和水墨与重彩的结合,精心描绘主体与渲染底色结合。此外,他还尝试了古已有之的积水、撞色技法与拓拍、撒盐、用油、用蜡等新技法的结合,并且以统一色调加强情调气氛的表现。比如《红满香山路》在取景上便是山水与花鸟的结合,在主体描绘上又是水墨苍劲的树干与工丽娇艳的红叶与山雀的结合,而以浓墨加油所画的粗糙老辣的树木和勾勒设色的金红璀璨的红叶,不仅综合使用了传统技法,而且创造了强有力地表现直观感受的新技法,从而赋予了花鸟画以清新动人的新意境。此时,他的工笔花鸟画已形成了自己的面貌,赢得了同行专家和广大受众的一致好评。
从1991年画《生生不已》到世纪之交,金鸿钧进入了花鸟画创新的第三个时期。这一时期的作品集前两个时期的大成,并以如临其境的意境创造,充满了动人的感受和发人深思的深刻立意,成功地提升了花鸟画的精神境界,把工笔重彩花鸟画的精神体貌推向一个前古所无的新境地。其间,他多次到西双版纳写生,又赴肇庆、海南写生,南疆热带雨林的丰茂、雄伟和神奇,令他流连忘返,别有所悟。他深感盘根错节的榕树,老干气根互为宾主,落叶茂林循环往复; 新枝老干缠绕虬曲,藤葛枝条铺天盖地,如龙蛇飞舞,生机无限;丛林地面铺满了各种耐荫植物,彼此相互竞争又相互依存。如此丰富繁密的生命群体,启发他从此把歌颂永不止息的旺盛的生命力量与赞美拼搏奋斗的精神作为今后创作的主要命题。
这一时期的精品力作除了《生生不已》和《榕根》,还有《丛林珍卉》、《雨林晨曲》、《石壁榕根》、《榕林雨霁》、《南国春早》、《枝繁花盛》、《幽谷玉妆》、《小牵牛花》和《落叶归根》等。从中可见他在选材与构图上进一步打破花鸟山水的界限,并在写实技巧上大胆吸收近代新创的人物画技法,如用蒋兆和画老人肖像的秃笔渴墨来画历尽沧桑的树根,结合素描用线造型,避免程式化,从而更深入地表现花、鸟和配景的体面空间,增加了画面触目动人的真实感,同时适当参酌西洋画的色彩法则,在构筑统一色调中,实现用色的三结合:色墨结合、重彩淡彩结合、冷暖结合。这些作品比以往的工笔重彩花鸟画都更有“林间如可步入”的真实感,但在意境和境界的表达上又是最具有思想内涵、最富于感染力。
在这些作品中, 直观的感受已通过讲求意匠的艺术思维更多诉诸观者的思想, 令人观之感奋振作或低回沉思。我最喜爱的《生生不已》便是这类作品的突出代表。作者通过描绘西双版纳原始森林的生态环境,在落叶归根,枝干循环往复地生长的旋律中,深情地点出了“生生不已”的立意。这当然已不是人们习见的花鸟画,它介于花鸟与山水之间,却以情景交融的意境,恰到好处地发挥了作用于观者心灵的作用,扩大了花鸟画的思想容量。应该说,这是以新的视觉形象对传统艺术精神的继承和表现的超越。至此,金鸿钧的工笔重彩花鸟画已经高度成熟了。
通观金鸿钧三个时期不断发展完善的创作,不难看到他在继承古代和近代传统上的创新,除去开掘新的题材之外还有三点值得注意:
其一是在造型上,他善于在“象形”、“写生”的前提下,精心地描绘花鸟结构形态的千变万化,适当强调立体感,扩大使观者更觉逼真的写实因素,甚至把写实的人物肖像画法融入花鸟画的老树榕根,不因传统工笔花鸟画中的装饰美的继承而忽略体感、量感、质感乃至光感的表现,不因追求单纯而失之单薄平扁。
其二是在构境上,他长于把花鸟主体的描绘与特定环境的点染相结合,把山水画融入花鸟画,尽力扩充画境,强化空间层次,努力渲染气氛,尤乐于在真实可信的画境中点缀现实生活中的细节,如《红满香山路》中的山路,《枫叶白鸽》中的灰砖路面,《古都春风》中的铁栏,强调了花鸟与人情的联系,增强了花鸟意境的现实感,避免了孤立描花绘鸟所造成的意境宽泛,情趣贫弱,发扬了表达生活感受而“寓兴”的优良传统。
其三是在画法上, 他尽力集古今中外之大成而化入工笔花鸟画的固有特点之中:精到的工笔与苍劲的写意相结合,讲求用笔的勾勒与不露笔痕的没骨相结合,讲求色彩效果与注重黑白反差相结合,发挥对比装饰色彩的绚丽与使用统一色调以造成特定情感氛围相结合,运用传统工具材料与吸收探索新技法、新材料相结合。
绘画不同于科学,分科固然可能有益于绘画的深入发展,同时也可能造成苏东坡所说的“占色(即‘分科’之意)而画,画之衰也”,关键在于画家是把绘画当成一种技艺,还是视之为艺术地把握世界的方式。仅仅把工笔花鸟画当成一种技艺,就难免孤立地看待花鸟,忘记一花一鸟与周围世界的联系,也容易忽视花鸟与人类生活情感的微妙关系,当然也就难于摆脱前人的成法,构图则折技,赋色则三矾九染,从而窒息了创造精神。金鸿钧则自觉地以工笔花鸟画把握世界,以对自然和人生的真诚与纯情,“致广大,尽精微”,厚积薄发,重视生活的观察感受,讲究传统的取舍发扬与对外来艺术的消化吸收,也着意于观者的喜闻乐见。由此,使他的工笔花鸟画极工而尚意,以写实注入装饰,超然自立于前人之外,令人耳目一新。
新世纪以来,金鸿钧除了以成熟体貌继续创作外,还开始探索小写意的创新,往往工写结合:以写意画法画花点叶,以工笔画法画鸟画蝶,但依旧注意写实的结构和造型,仍然致力于体积感和空间层次,同样喜用明丽色调,姹紫嫣红,鲜艳夺目,沉着稳重,严谨大气,已取得了可喜的进展。金鸿钧是一个老老实实的画家,有人说他的画过分认真,不会使用巧劲,不太肯于放松,我想这正是金鸿钧先求深入再求提炼的特点。如今,他探索的小写意创新,正为他的“真放本精微”和王朝闻期望的空间艺术更带时间性开启了广阔空间。相信古稀之年的金鸿钩,必定老骥伏枥,继续精进。他的小写意花鸟画,也会像他的工笔花鸟画一样,取得山水与花鸟统一,雄强与柔美统一,造型与氛围统一,视觉感受与心理体验的统一, 写实与抒情的统一,创造新意境与提升新境界的统一,为花鸟画的发展再立新功,我和大家一样地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