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武运 《深度睡眠-赶上这只船去大连定居》 布面油画 2012 40x50cm
题记:
“解释,分析,诠释都只是框架或镜头,帮助观赏者将注意力更精确的对准画作而已。” 1
——约翰·伯格
本着这样的初衷,以一个武运画作的资深和忠实观看者的身份,结合我对武运个人生活的了解,尝试对武运的绘画进行基础性的描述和分析。希望通过这篇尝试性的文字,提供给观者(也包括我自己)一个观看武运绘画的角度,使观者能够更加接近他的画面,并进一步愿意去解读他那些平实朴素的画面背后可能隐藏的深意。
作为武运的朋友,我比一般人有更多的机会站在他的画作前,一次次观看他的“新作”。他的“新作”的内容往往是一些不起眼(不试图刺激你的视觉)的风景,有的是山间采风,有的是近郊景色,更多的则是城市空间中自然的一角。
我所见过的最早的“新作”可以追溯到十年以前。在十年的时间跨度中,他对这些或近或远或就在身边的描绘对象的在空间距离的选择上并没有明显的规律。对比城市面貌在这十年中义无反顾的变迁,武运的绘画给人以“静止”的印象。但我并没有因为对这种“静止”的不断观看而感到厌烦,相反的,他的朴素“静止”的绘画,一遍遍吸引我重又站在它们面前,而且每次都使我感到惊讶(!)和疑惑(?)。我惊讶于这些貌似一成不变的绘画对我产生的持续吸引,我疑惑于是什么力量使艺术家不厌其烦的描绘这些朴素的不能再朴素的景色,这些景色的安详与平和是怎样抵挡住了当代艺术那些五花八门的图像冲击而孑然独立?
中间风景
我把武运笔下的风景称之为“中间风景”:因为它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自然风光——对大自然的全景式描绘,赞美大自然的壮丽,也不是我们所处时代特有的城市风景——由混凝土,柏油路和玻璃幕构成的建筑景观,而是介于城市与自然之间的,城市中的自然或者城市周边的自然。他描绘的是自然,但城市总能够成为这些自然的背景,就算是山间采风来的纯粹的自然景色,也明显是一个城市人一时的兴之所至,城市像影子一样跟随着这些自然。或者可以说,城市作为我们不可回避的视觉现实,它可以比自然景色更加自然的成为我们的视觉对象,它成功的侵占了自然景色在“风景”一词中所始终占有的主导地位。在我们的时代,它和自然景色可以很好的融合在同一幅摄影或是绘画当中。
从风景画的角度来说,武运的“城市-自然”风景依然具有“中间”气质。它在面貌上既不同于宋元山水作为渔樵农隐背景的千沟万壑,也不同于欧洲19世纪初柯罗式的田园诗般的风景和俄罗斯十九世纪的风景画大师列维坦的瑰丽原始的自然风光;作为城市风景,也不同于美国式的极简疏离的建筑风景,似乎在描绘郊区的田园风光上与印象派的风景有些接近,但印象派的风景只是表现光影和色彩变化的依托。
武运的介于城市与自然之间的“中间风景”,更具体来说,是肢解破碎零星散落在混凝土丛林中的勉强可以成为“ 自然景观”的局部,是不断被挤压或即将被铲除的“尴尬的风景”。往往由几棵单薄的树,一片稀疏的草和三五块乱石组成,并由一条运河作为线索穿插起来。这在中国的许多城市都是典型的现象。
置身于这样“尴尬的风景”当中,除非你坚持低头搜寻你所感兴趣的微观生态,否则它们永远是囚陷和迷失在丑陋的混凝土建筑中的一块块可怜的绿洲,被无所不在和永不休止的发动机引擎的噪音所淹没。
尽管这些城市中间的自然风景本已经呈碎片状了,可是武运所选取的内容竟然是这些局部自然的局部,碎片的碎片。这种分散和片断式的视角显示出,武运似乎试图使自己身处这有限的自然的深处,被树木花草环抱,他所画的图像仅仅是他偶然伫足时视线前方的景物,或是被一个远处的声音,一个高处的反光吸引而抬头观望。这种观看方式是“一种否定内在关联性”的观看,是透过镜头取景框的观看。摄影的观看方式(尽管艺术家本身是无意识的)从摄影术被发明以来就深刻的影响着我们对日常事物的看法,以至于我们不大会认为我们投出去的视线与照相机的有关,苏珊·桑塔格很早就指出了这个现象:
透过摄影,这个世界变成了一连串互不相干,独立存在的分子,而历史,包括过去和现在,则变成一连串奇闻逸事和社会新闻。照相机分解了现实,使之成为可以掌握的,暧昧不定的东西,它提出了一种否定内在关联性的,不连续的观点来看世界,但却赋予每一个时刻以神秘的特质。2
事实上武运也确实依靠照片绘画。依靠那些闪耀着灵光3的偶然一瞥。他并不像许多其他运用照片的画家那样,把这些瞬间的图像用作素材,把多张照片组合或是把一张照片分解以服务于主题的需要。武运对这些灵光的瞬间是如此的珍视,以至于他情愿忠实于这些瞬间,几乎不做甄别的把那偶然一瞥的影像重现在画布上。如同这些瞬间与那些被镌刻在石料上的文字有着相同的功能和意味:它以极度浓缩的信息概括了某个已逝生命的一生,并试图要我们在记忆中去保存那曾经完整真实的存在。绘画图像和摄影图像都是静止的,但有所不同。摄影所截取的时间之流仅仅纪录了动态中一个瞬间向另一个瞬间的转换,而绘画试图去表现并对这个过往的瞬间进行预言,它预言那个瞬间在理想的被观看时刻,由于环境的改变或不复存在所产生的互动的趣味。相对于摄影的瞬间性,绘画是过程性的。绘画所累积的探究性的观察以及任意游移的视点使他完全不同于照片对一时一地的忠实。
尽管绘画有时借用了与摄影相同的观察方式,但在绘画进程当中,它探究性的笔触和多焦点的可能,通过对局部现实的灵光再现,不但赋予了“每一个时刻以神秘的特质”,而且试图建立这些被分解了的现实之间的内在关联性。它犹如一条河流,联结了那些在空间上彼此疏远的一块块孤立的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