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你在用油画去画的过程中遇到哪些特别的问题,我想知道一些具体的处理,比如你怎么处理这个版画硬边和和油画笔触互相压来压去的关系?你不能完全画硬边,但又得保持这个界限,因为只有保持这个界限才能使画面强烈,我感兴趣你怎么处理这个。
王:做了十几年版画,我也形成了自己做版画的方法,我现在使用的套色方法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就是随心所欲地去印,画的时候也没遇到什么障碍,我只是觉得现在画幅大了以后比原来版画的要丰富的多。
栗:也就是说版画起到一个类似模特儿的作用。<BR>王:你说对了,版画是一个小样,现在变得很大,可以使用的空间很大了,所以现在再来处理边缘线觉得是个很小的问题,不重要了,颜色怎么覆盖也不重要了。因为画大了以后,你发现原来可以处理两个颜色,现在可以处理一百个颜色。
栗:可以看到它们互相之间压来压去的痕迹,既保持版画硬边、色阶单纯和强烈,也有了油画的色阶、色度和笔触的丰富性及其表现力。
王:对,除此之外,还看到它们之间更多的可能性,这个可能性就是我最迷恋的。我在版画里压了三次颜色以后就可以结束了,但是变成油画以后发现有更多可能性,原来的三种颜色还保留着。所以我画油画的时候觉得真的太有意思了,又给我新的机会画一遍。就像你在画房子模型的时候很投入,当你把模型做成房子的时候你会更投入,因为更鲜活了,更有意思了。
栗:我做模型是一个设想,当盖房子的时候有很多细节是模型阶段想不到的,所以很有意思。
王:对。还一个具体操作层面的问题,除了你刚才谈到的手艺,我还在想,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和当代文化对话时到底想说什么,怎么找到这个主题吧,到底为什么要画这个作品,到底表达什么主题,为什么使用这种方法。艺术商业运作以后,“图式化”被提的比较明确,很多人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做图式,设计出一种模式就可以大量重复。
栗:我们管这个叫“点子图式”,其实没什么意思。我老说“让钱跟你走,你不要跟钱走。”我在欧洲看到杜尚的作品,怎么这么多小便池啊,杜尚也没能免俗,也送了很多个,这都是可以理解的。籍里科有一张画据说有三十多幅,因为很多人喜欢,要收藏,他就复制。如果他能很轻松地对待这个问题也没什么。但是后来的人,看到一个图式成功了,就想很多点子,人为地想很多图式就没意思了。这个问题我们可以不作讨论。接着说你画面上的形象。
王:画面形象大多以人物为主,我过去在学院的阶段基本不画人,也不画风景,画的基本上都是静物,因为觉得静物基本上能和内心世界吻合,画人还要研究人。但是后来突然有一天发现静物也不是自己,而且它跟社会的关系特别远,那天我就说了一句话,从今以后不做静物,从今以后要做人了。很多人听了觉得很奇怪,你不是一直在做人么!我觉得“做人”这个词,挺有意思的。人有一个更大的精神世界,更加广阔,而且跟社会有很大关系。现在做的这个主题是“中国情人”,描述我对中国情人现象的一种态度。“情人”在中国还是比较有意思的一个话题,但是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就会淡了,它比较暧昧,比较说不清楚,遮遮掩掩,不能被公开,看上去又很动心,惊心动魄,很纠缠,实际上我表达的更多是一种纠缠,它跟社会的关系也是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我下面要做的另一个系列就是“功夫”,不仅是常人理解的武功,那天我看别人打太极觉得很有意思,表面看是一种形式,里面有很多内容是可以阐述的,但从平面绘画的角度阐述有点难度,所以我会把它放在暧昧的层面去阐述。功夫常被联系到强壮,打人或者比较厉害。我要做的和之前做的“情人”系列其实还是有关系的。金庸小说里有“情意绵绵剑”,“眉来眼去刀”,情意绵绵和眉来眼去也是一种功夫,我想做这个,还是围绕着暧昧,不想把它做的很强,因为它在视觉上已经很强了。国家和社会变迁虽然我很关注,但是制造社会变迁的人背后的生活一直都不被人所关注。那天有个人说句话我觉得挺有意思,他说克林顿这个人性能力挺厉害的,他每天做不做爱,可能就决定了对哪个国家打还是不打,或者一个文件签不签也跟这有关系,也就是说他身体内在的情况对这些事起着作用,但是表面上我们看到的是被签的文本,没有被签的文本可能跟感情是有关的,没有办法被说出来。我现在想做的是这个,当人是一个正人君子或者土匪流氓的时候,他背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我想去知道。
栗:偶然性。
王:对,其实比较难把握。我觉得我的作品是一个现世的镜像,不是直接你看到的那个人,是你从镜子里看到被折射的镜像,我在挖掘那个。
栗:我喜欢纠缠这个词,既是你关心的人背后的情感纠缠,也是你在每个边缘上的处理,压过来压过去的,油画的笔触的丰富性和版画硬边的纠缠,那种感觉比较有意思。绘画到最后其实就是通过笔上一些特别的功夫,特别的技术,表达图式和形象及你感觉到内心纠缠。现在很多画,图式出来了,但没有特别的技术,很概念化。回到你的画面形象,人,老鹰等等画面形象,它毕竟是一个形象,你讲了半天怎么画,但是人家看画的时候,首先第一眼看画得是什么。
王:嗯,我的作品两个部分,一个是关于飞翔的一个主题,就是《不,能飞翔!》,他是一个句式,就是告诉人们这个东西是可以飞翔的,作品里面表达一个什么样的情绪呢,现在的人,实际上有很多欲望,但是欲望呢在今天是被抑制得很多,实际上是很痛苦的一种东西,画老鹰也好,他们说是画公鸡也好,现在人的生存状态都有点像打鸡血的感觉,我现在这种表现的这种情绪类似于打了鸡血。就是亢奋,莫名其妙的亢奋。
栗:打鸡血是1970年代民间流行过一阵民间疗法,先是喝凉水疗法,接着是甩手疗法什么的。
王:打鸡血这种状态是我想表达的,我觉得我自己就有一点像打了鸡血的感觉。有几年我那种打鸡血的状态很严重。打鸡血在这里已经不是养生概念了,是社会治疗问题,你看你这个人这么亢奋,这么张狂,这么疯狂地做事情,有点像打鸡血,瞎兴奋。是这十来年比较普通的现象,超亢奋的结果就是泡沫多嘛,什么都有泡沫,人实际上也是个泡沫。一个新的板子,什么都没刻的时候,它很干净,你一刀下去以后就出现了伤痕,这种伤痕,后来我把它演变成我的一个语言,这个语言它就有刚才说得那个亢奋的性质在里面,这是根据版画的特点演变出来的一种方法。如果用油画画的话,画不了这么亢奋。它都是一刀一刀刻的,而且还很涩,它在木头上又涩又尖锐,然后又有一种张力的感觉引用到我画面里面,表达我刚才说得打鸡血的状态。就是人在压抑的时候,又要奔腾的时候他需要一种语言表达它,后来我就用了这样一种语言,在刻的时候就强化了这种语言。包括这里面也是,它的形状是特别的形状,这种形状是别的画种没有的。所以我想把这种笔触发挥出来。一个主题是飞翔的问题,另一个是情感的问题,就是“中国情人”。这个“中国情人”是一个比较纠缠的一个话题。中国的情人关系都是遮遮掩掩的,躲躲闪闪的,然后又很暧昧的,虽然打了鸡血,但也不敢张扬的一种东西,所以更加缠绵。我觉得这个情绪挺有意思的,我就从这个角度来表达我对情人这种感觉的理解。后来引用了一些花的话,实际上这些花是一种流行符号,花多少有点暧昧,象征着女性啊。
栗:你的《不,能飞翔!》《中国情人》和现在正在做的“功夫”系列,是通过鹰,女人,花和功夫等画面形象,形成一种被借喻的意象,这是你作品语言的第一层因素,这也是画面第一眼可以看到的形象。而你关注的是这个时间段人的情绪——那种像打了鸡血或者兴奋剂一样莫名亢奋,是你对人生存境况的感觉,才是你作品最重要的东西。因为如此,你找到了非常有创造性的技巧——“油画—版画术”,这是你作品的第二层因素,这是我们的谈话主要内容。“油画—版画术”的油画成品,正是你把你自己以往几十年所学到融会贯通,同时借用油画色彩、笔触的丰富性,来按照你事先制作的版画重新制作,这样形成的画面既有版画硬边和色块的单纯、强烈,又带着油画的丰富性。你在每个形象和形象局部边缘处理上的压过来压过去的过程中,在油画和版画造型特征的矛盾和纠缠的过程中,宣泄了你的那种莫名亢奋和对亢奋压抑纠缠的心理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