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 你想要什么

笔者：你每次回京都能带回一批新作，野逸而清新，是家山的馈赠，是来自荒山野岭间的收获，带着山的体温、山的脉跳。

红钢：我画家山的野逸，荒寒，笔墨来自我熟悉的生活、热爱的物象。后来求学北京，在更大范围里感受文化熏陶，得益于更多高人的垂青、指点，不会没有收获和提高。我的收获既表现在精神上的目标追求、文化向往，也表现为笔墨上的再行梳理、融汇贯通。我的画既要反映自然状态下的山水美，也要趋于文化意义上的笔墨精到，在新的层面上实现生活与传统的合而为一。

笔者：我注意到近期新作，如画案上的这批画，所画多时了，我以为画好了，而你还在画着。我能感觉到这期间的状态、追求，不是简单地追求好看，有人喜欢，愿意掏钱买，而要首先自己满意，要能反映你当下的状态，要能表达你在这个时期、这个阶段的所思所想、艺术追求。你画的厚实，是否说明想法很多？你在用墨、用色上愈显多样性和浑厚感，说明你一直在尝试构成上的宽泛、厚重。你在使笔上较前期更为拙重，更富涩滞感，可否理解为你在有意汲取某些新的语言因素，以使画风更趋凝重。如此等等，无不表明你的画风仍在发展、演变中。

红钢：市场环境下的中国画发生一个通病：大家都急于弄个面貌出来，一看就知是某某人的画，以此贴上商标，便于炒作。急功近利，生硬摹仿在所难免，墨守成规，不思进取在所难免，守着一个样式一成不变。黄宾虹画山水，花鸟同样画得好。吴昌硕画花鸟，山水同样画得好。徐悲鸿更是国画、油画皆能；人物、花鸟皆精。大画家格局大，格调高，由形似到神似，一通百通，什么都能画。样式不是精神层面上的东西。太重样式很可能葬送一批画家。挑战自我才能挑战样式，战胜自我才能战胜样式。而能挑战自我的人毕竟是少数，也所以大画家少而又少。

笔者：样式的背后是金钱作祟。人在北京，名利场无处不在，难免有负面影响。

红钢：这要取决于你的目标意识，究竟想要什么？光想要钱，莫若炒股、做房地产多爽。如果你画画的真正源泉，初始动力在于热爱，则现有条件已经比黄宾虹他们好多了，衣食无忧，更复何求？海参吃多了还上火。纵观历史，古往今来，没有哪个时期比今天的画家更幸运，关键看你能否把握时机，谁能静下来谁才有望胜算在握。

笔者：现在的环境下毕竟实现自我约束太难了！

红钢：这恰恰是少数人的机遇。在这个欲壑难填，多了还想再多，生活被金钱主宰的时期，很少有人能平心静气地做学问，踏踏实实地搞专业，你能做到，你就会成功，因为很难有人在这方面同你竞争。

笔者：我们谈了很多，请简单归纳一下你目前的状态。

红钢：一是大处着眼，看清你最终想要的那个东西，争取对国家、对文化传承有所贡献，这样一个追求就要求你人要走在大道上。孟子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什么病？急功近利，道德渺小，心绪散乱。人都有世俗的一面、现实的一面。作为文化人，精神层面上的要求还是要有，士的传统还是不能丢。你把自己交给了画，最终一定会在宣纸上表达自己的精神贫困或是富有。到头来看看你的画，连自己都不喜欢有意思吗？二是从点滴做起，从每张画、每一笔、每一天做起，养心、养气、养精神，持之以恒。我人到北京的最大收获是沉下来了、静下来了，每天必做的几项功课能够按部就班地做下来，笔墨调整与心态调整同步。哪怕每天进步一点点，不断地有所收获、有所感悟，逐步积累成好的状态和习惯。功夫就是这么练出来的，做什么样的人画什么样的画，人的气象决定画的气象。画就是你这个人的生活状态、生命感悟。你自己认定的生活方式，愿意把毕生心血浇灌在这上头。心态调整好了，气场、器局都具备了，更加虔诚地对待绘画艺术，更加自在地享受这个过程。

笔者：于是有了《泰山论语》。我在新年的爆竹声中写成此稿，而后送你看稿，而后等待新作《泰山论语》出炉。又是一年芳草绿，春风拂面柳条青。我能感受到你在创作此幅时的状态：一丝不苟，敬畏虔诚，极度认真。一幅画，集中展示了一个时期来的所思、所学、所长，得之不易。有几位学生同我一样得以先睹为快，直呼“太美了！”美的内在、浑沉、博大、朴野、耐看，包容了许多东西。

红钢：我对大自然的敬畏之情由来已久，用这分情滋养创作态度，形成一丝不苟的习惯，一幅画可以画一个月、几个月。当年，范宽、李成、董源、巨然他们何尝不是精益求精呢？当代山水画敢不敢面对笔墨经典？用什么样的心态从事山水画创作？山的浑厚、笔墨的浑厚要从你的创作状态中找出来，进而超越形式，寻求内美，也即境界的攀升。

笔者：《泰山论语》是一个时期来的总结、归纳，是一个新的启始，它孕含的思考越多，从中生发出的可能性就越多，朋友们对你的期待也便越大，任重道远。（本文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