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生命的片断
一部分艺术家集中关注的焦点是自我“记忆”,这些记忆是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片断,当然,并非所有描绘记忆的艺术家都贴近“独白”的方式,因为关注和创造的方式并不一样。“记忆”对于某些艺术家而言,也许只是一种素材,但对于这些艺术家而言,则是确认自我的一种方式。他们通过这种方式来建构和认识自我,与镜子上光线折射的直接反映相比,或许这样更真实。
彭博的创作来源于一些小时候自己制作的玩具,也有一些是自己生活中琐碎、不值一提的小物件。相对于大街广告牌上醒目却稍纵即逝的巨大图像,这些玩具和小物件是可以凝视的,其中包含了持久的经验。从画面看来,艺术家的处理也倾向于赋予它一种精神性,背景几乎都是单色平涂的。尽管是自己儿时自制的玩具,但却没有当时玩耍的环境。当这些作品进入到展厅时,彭博将一张张并不大的画布间隔地拼接成各种不同形状,观众在这里看不到一个具体的故事,也找不到一个被还原的背景。艺术家认为那些东西只是“记忆的碎片,有的时候却是空白”。因此,彭博的绘画并非是对自己孩童时代的再现,也不是纯粹的感伤和怀念。艺术家尽最大努力尽量削弱绘画的具体性,具体空间和环境减弱的目的之一便是集合不同的时间,让它们在同一画面中生效。对于艺术家而言,这些玩具“既是过去的也是未来的”,也就是说创作目的是复杂的,一方面的原因是艺术家希望再次“体会到自制的乐趣”,从这个角度看来,当时的玩具制作和今天的绘画行为之间便建立起一种联系;另一方面的原因是艺术家期望以此来进行“自我价值的确认”。那么,当我们在看待彭博艺术作品时,就会发现他削弱空间性、集合时间性、对自制玩具的描绘,以及绘画行为自身几种元素之间存在一个复合的结构,这种结构的最终目的便是自我确证。恰如艺术家所谈到的那样,现代社会的都市化和人际交往有时让人无所适从,正是由此产生的挫败感和逃避造就了他选择记忆的碎片,并将其转化为艺术创作的动力和主题,其结果,便是从这一系列追忆中拾起和重建了今天不断丢失的自我。而在他最近的创作中,同样显示出上述价值。他把新的绘画比作“流水账”和“统筹方法”,绘画行为与自己的生活行为交替发生。这种日记式的抽象创作能让艺术家“心里变得安静”。
曾扬是我要讨论的另一位艺术家,认识曾扬是通过彭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或许这也有助于我们理解这两位艺术家创作中的相似性。曾扬使用圆型的画框和画布来进行创作。画面构图是螺旋型的,他将这个螺旋状的构图放射状地分割为三十块,每天在其中的一块上依次进行创作,一个月创作一件作品。在这些作品中,有些是在讲一个故事,譬如“锁镇”、“马目的艺术简历”。这些故事都是曾扬自己在画室中虚构出来的,大多与他的生活有些潜在的隐晦联系,但并不是他的生活本身。艺术家曾戏言生活在“锁镇”上的人都生产锁,各种各样的锁;生活在黑桥(艺术家村)的人都生产画,各种各样的画。另外一些则是完全不相关联的画面组合,每一格的内容取决于艺术家每天的生活,内容并不固定,艺术家也不事先预设,其中有些甚至是极其偶然的结果。尼德兰地区传统的“寓言画”与曾扬的绘画具有形式上高度的相似性,但是前者的目的在于通过一个寓言说明一个道理,以此达到劝诫世人的目的;而曾扬的绘画及其目的则与外界和他人无甚关系,通常意义上的“寓言”是他在创作中极力刻意回避的,甚至,他从不“考虑从第三方的角度来看这个画会产生什么价值”。因此,曾扬的绘画是针对个人的,尽管他使用的图像资源并不完全像彭博那样源于自己儿时的回忆,但却也与自己的日常生活和想法息息相关。我们既可以将他的绘画理解为源于生活,却并不高于生活;同时也可以直接将这些作品理解为一种抽象的生活和精神。
马萧萧也偏好在自己的创作中使用自己童年的照片,但是其动机和目的却与上述两位艺术家大相径庭。马萧萧生前,我曾在其父亲马可鲁的工作室见过两次他的作品。遗憾的是,在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后,我才得以更清楚和深入地了解到他的创作和思路。马萧萧在自己的设计中会用到一些波普艺术的元素,但在他的油画中,几乎找不到任何流行文化的影响。从这些介于抽象和写实之间的综合材料绘画中,清楚地显示出对精神性的追求。萧萧出生在北京,儿童时代便随父母迁居纽约,他的很多作品都是以他以童年时期在北京生活时的照片为开始的,同时也会出现一些现代生活中常见的巨大铁丝网、高楼大厦、飞驰的火车……在材料上,多数是在油画上用蜡和纸造型。童年的记忆和现代生活的意象交织在他的画面和世界上,这种交织也是一种确认,一种对个人和身份的确认。恰如他父亲说到的那样,“在童年中他才能有一种身份确认,因为在美国,他是一个中国孩子;在中国,他是一个美国孩子。普遍的亚裔孩子都会有这样一种心理,想得到自我确认。”与彭博、曾扬或者其他艺术家相比,他们的绘画、生活和行为都难以重叠,但对于他们个人而言,艺术,都是在丢失自我的状态中重新确立个人的完美方式。
岳杨是在新疆长大的艺术家,但我却发现她的成长经验与同时代的大多数人几乎一模一样。其作品也同样具有“独白”式的意义。岳阳从学院毕业时的创作是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为主题的一系列油画。这些作品来源于她看电影、电视时的一些截图,或者图片。这些图片突然地触动了她,但是,她却并不倾向于将这些图片克隆到画布上,而是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去改变它们,以至于最终出现在画面上为数不多人之间,关系显得特别微妙,很难界定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情侣、朋友,还是陌路相逢。正是这种不确定的紧张和神经质造就了她的绘画。孤独感在岳杨的绘画中四处弥散,从早期的毕业作品到现在的新作,形式上发生了很多变化,但这一点却一直保留下来。这种孤独感并非直接和强烈的,而是一点一点慢慢释放出来的,相对于那种刺激的表达方式,这种“缓释”更加令人震动。她曾将自己的个人展览命名为“自己的岛”,其实她的作品也就像一个孤岛一样,在纷繁复杂的世事中为自己的心灵辟出一片净土。因此,我很能理解她的绘画,恰如对“享受孤独”怀有同样的感触。
刘韧是一位开朗的艺术家,但在她的作品中,却很难找到那么多阳光。最早为众人所知的一个系列是《某日某地》,她在这些作品中将不同时间的自我形象安排到一个自己生活的空间中,譬如学校寝室、图书馆、教室楼顶。这些作品首先在最一般的层面上符合了“独白”的含义,一眼望去便知。但是,更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图像是当时当地,此时此地各种不同经验和情感的综合体。因此,她的作品不但是一部“个人成长日记”,而且更是一种自我安抚的方式,正如艺术家说的那样,“这其实就像写日记一样,像吃饭睡觉一样,像我生活所必须的一部分。我需要以创作的方式来抒发内心的情绪,使我焦虑焦躁的心情得到平静,就像是一种心理治疗。”
张杏是一位年轻的艺术家,刚刚走出大学的校门。她的画面上通常出现几个不多的人,场景多是一些带有内心暗示的环境。诸如《明天》这样的作品,多少带点绝望的成分。其它绘画也很难找到年轻人应有的潮气蓬勃。这一点,在其他艺术家的作品中也很相似。“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也许只是一种表象。张杏的绘画也立足于个人内心的复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