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崔岫闻的某些影像作品貌似简单,其内容却掷地有声。她过去十年内的作品让我们看到其中复杂且多面向的意义。崔岫闻于20世纪70年代出生于中国北方哈尔滨省的一个大家庭里,目前在北京定居,并与李虹、奉家丽与袁耀敏在十二年前共组「赛壬艺术工作室」,取其「女妖」之意。这四位毕业于北京中央美术学院的女性艺术家最初皆以创作人体画起家。她们并非旗帜鲜明的女性主义者;然而身为女性,她们的作品自然而然地就会触及女性议题。在她们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之后,首要之务便是寻找能够展出作品的空间。然而在1990 年代的中国,为女性艺术家展示作品的空间非常有限,因此赛壬艺术工作室的这四位女性艺术家便在她们的居所里展出作品,吸引了一批感兴趣的观众。该工作室的宣言展现其温和而不激烈的立场:
『在希腊神话中,女妖塞壬是典型父权社会的美学产物。在父权社会里,女性总是被描述成外表是美丽的天使,内心却是恶魔的组合体。在「女人是万恶渊薮」这样的迷思下,女性的智慧与女性主义艺术的价值长期以来一直受到父权社会否定。改变的时候到了。大多数社会所习惯的那个大权在握的男性形象,现在就要被抛弃了。女性的声音将渐渐地受到重视;而她们的天赋才能将使两性共同受益。 』2
「赛壬艺术工作室」这一工作室名称的典故取自希腊神话《尤里西斯》。在这首史诗中,尤里西斯将他自己绑在船桅上,并遮住耳朵,以免在船行经女妖塞壬的居所时为她们的美妙歌声所诱。
由于画作中出现了全裸的男性形象,崔岫闻的早期作品在当时多少有些“惊世骇俗”。尽管当今全中国的艺术学院,包括北京中央美术学院美术系的课程都有极大的比重放在西方油画训练,男性裸体这题材,特别是由女性艺术家绘画男性裸体,在当时仍然引起极大震憾。崔岫闻此一时期的作品对于当时中国艺术学院的一个普遍现象,也就是女性裸体模特儿轻易可得,但男性模特儿却极少,就算有,也通常要遮盖住重要部位的情形,做出直接的回应。其中一幅画作的中央下方,有一名裸体男性懒洋洋地瘫坐在昏暗的艺术家工作室里。刺眼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在画家极致的透视法绘笔下显得矮小。
由于人像摆置位置的关系,使得观者的视线被导向画布的中间下方,以及照射在该处的光线。画中人物的性器藏也藏不住,硬是成了整幅画作的重点。画中人物懒散的姿态以及光亮的照明则带出了画作的叙事感,或者说,是一种被打断的叙事感。我们仿佛躲在影子里,偷偷摸摸地看着这个亲密的场景。
在2000 年之前,崔岫闻的创作重心从油画转向录影艺术。她的录影作品探索了当代中国的性议题。
2000 年,崔岫闻将隐藏摄影机装在北京某个夜总会的洗手间,制作了录影作品《洗手间》,片中可见年轻女性正在补妆、调整胸罩、整理头发、更衣,甚至卷起一小叠钞票藏进内衣里。从她们之间持续的嘻笑怒骂叫嚣中,我们可看出这些女孩从事的是非法的性交易工作。比方说,一名女孩怒气冲冲地扬言,要是她的顾客再不付钱,她就要去向他老婆爆料了。这样的互动方式在十年前的中国是前所未闻的。此外,国家严格禁绝人民从事性交易、卖酒、贩毒、同性恋等等行为。在2004 年的一个访谈中,崔岫闻坚称她并无意评论或改变中国的社会状况,或者从女性主义角度对中国社会提出诠释。 3她强调自己只想把这现象传达给他人,而无意评论。
崔岫闻深受录影艺术吸引。她表示,录影给她更大的表现自由,远比油画更不涉及私密,而且可使用的影像素材可说毫无限制。在她2001 年的录影作品,《Twice》 中,崔岫闻更进一步探讨当代中国新浮现的性议题。在这部作品中,崔岫闻所处理的主题是「电话性爱」:一位年轻帽美的女子, 独自在她居住的公寓里,挑逗着看不见的伴侣。女主角平躺着,一边爱抚着自己的身体。扮演者是崔岫闻自己。关于这件作品,崔岫闻解释,「欲望总是在精神与肉体之间流动着。 拒绝它或接受它,两者好像变成互相矛盾了。有时候当你享受着肉体快感时,你就放弃了精神层面上的追求;有些时候你会为了追求精神层次而必须压抑自己的肉体欲望。」2001 年的第三件录影作品《Toot》显然是三部探讨性议题的作品之中最抒情的一部。
在这部作品中,一位仪态高雅的中国美女全身被卫生纸紧紧包住,像木乃伊一样地,身材都被掩盖住了。她就这么一动也不动地站着。水滴缓缓滴下,使卫生纸瓦解剥落。当女子举起双手解放自己的身体,我们便看见她昂然站立的裸身。本来崔岫闻想找一位模特儿作为拍摄对象,录影时模特儿却没来,崔岫闻只好亲自上场。许多人认为崔岫闻制作这部作品的动机是挑起争议。 3 看着这女人身上包裹的卫生纸落下,总能引发启许多联想。她的被动状态也使得这种观看更带有传统男性凝视的意味。当观着看着这只欲望的客体顺从地站着,并且慢慢失去保护她的外皮时,会感觉自己像个偷窥狂。然而,就像波提切利的名作《维纳斯的诞生》中昂然挺立的女神,4 女体从覆盖着她的外皮中浮现时,我们同时感受到一种期待— 期待着某种东西即将被创造,或者期待某种内心的行动。最后我们看到,这具作品宣示了一种挣脱传统束缚的自由感。这件作品代表着自由:行动的自由,认同的自由,不受衣着束缚的自由,以及不受绘画束缚的自由。崔岫闻如此解释:
「这件作品企图理解人们对于中性的态度。我从精神与意识层面,而非生理学的角度去分析。我用卫生纸和人体作为主要素材,然后慢慢地滴水在上面,让包裹着女体的卫生纸渐渐溶解剥落,同时用录影机拍摄下卫生纸剥落以及身体逐渐被曝露的过程。 这件作品一开始是要作成表演艺术;后来我透过录影机的摄影技术将它完成,并且加上改编过的传统中国戏曲《十面埋伏》作为本作品的配乐。』.5
这段没有填词的音乐是以中国传统乐器琵琶演奏,说的是西元前三世纪初,发生于楚汉相争之际的爱情故事。在西楚霸王项羽被汉军打败之后,他美丽的爱妃虞姬不愿被汉军俘虏,因而以项羽最心爱的宝剑自刎殉情。楚王在见到虞姬的尸首后,隔日清晨,他所率领的楚军也纷纷弃战离去。西楚霸王与马独自矗立乌江,高歌感叹时不我与,接着在呼喊虞姬名字两次之后自刎而死。这段音乐背后的典故令人忍不住猜测,是否因为一位美丽的女子为了维护贞洁不惜自我牺牲,才使这爱情故事显得浪漫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