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艺术:比阿德说“现在的艺术总体来说,太艺术化了。”
关于艺术教育:又是比阿德“想要到艺术学院去成为艺术家的这种想法本身就有问题。那帮家伙几乎都很自我中心,很多家伙很没意思。”
关于艺术家:还是比阿德“我认为沃霍尔恨杜尚,有杜尚才有沃霍尔…他本身就是一个被展示的存在。”
关于批评:塞拉诺“批评家与艺术界的大老们,虽然使用艺术的语言,但就他们很职业化、充满偏见这一点来说,与政客没什么两样。”
关于艺术史:自己也曾是教师的斯特鲁斯说“真正诚实地面对作品居然是不可能的……就这点来说,艺术史与艺术理论反而使接近艺术成了一件难事。”我曾将古典艺术在当时的功能比作“媒体”专拍美术馆经典作品大厅堂的斯特鲁斯支持了我的看法,譬如,他说《美杜萨之筏》在将近两百年前是“用于报道的绘画,”可是在卢浮宫“绘画中本来的意义与内容的激烈性被遮掩起来。这是很遗憾的事。”(但我倒是为之庆幸:绘画岂不因其历史的”不满”而预告了摄影的诞生?)
关于电影:克莱因“人们看电影要比看摄影集更集中思想。电影只能从头开始,服从它的展开。”不少摄影家招认他们的灵感来自电影,嘎斯克尔说她拍照曾经参考“恐怖电影。”
关于电视:鲍德至亚说“在以电视为首的图像文化中,摄影想做的是切断这图像之流,提出完全的沉默与静止。”克鲁格另有见解“电视如此强大是因为最好的写作是在电视上,这就是共和党如此仇视好莱坞的原因。”当然她说的是美国的电视。
关干裸体:坦尼逊称之为“人的不设防状态。”
关于性与色情:筱山纪信说“摄影是一种情色的媒介。”塞拉诺将这些词解释为“官能的”在他那里,衰老、肥胖、疾病也能“成为情色照片的素材。”梅普勒索普声称“性的魔力”一词乃”包含着深不可测的事物。”虽然他还“不能理解那是什么,”但是‘我与‘性的压力’深有关涉,否则我就不拍照片了。”而”厚颜无耻”、嗜好拍摄妓院与裸女的荒木经惟只说是”照相机帮我看透真相”没有一句话涉及性与色情。<BR>停止摘引。书中惊人而诚实的表达百倍于此。我写前言不看书中的图片。说句涉嫌炫耀的实话:我被纽约宠幸的经验之一是观看摄影的“原件”。(VINTAG) 待得书出,图片在,或可与作者的言说互为佐证,我虽为此书勾引读者,安部有言在先“不管怎么解释,结果总是无法超出作品本身。”
而这书中不过是若干照片。谁不会拍照? 谁没见过照片? 若非十二分敏锐,再好的照片仅供一瞥,如同我们睁着眼轻率地度过一生——能够确凿证明我们曾在这世上活过,惟照片而已。一旦发生火灾地震。 据我所知西方社区再有钱的人家出逃时仅只携带家庭相册。
此事大有深意。
在我们的媒体、美术馆及艺术教育的意识中”摆影”早己具备“摄影文化”则尚未真正发生。出版界的情形略微不同,山东画报出版社面向大众的《老照片》系列,若经巴特尔锐眼审视,便得以提出照片背后的大追问。前卫艺术的某一”部位”倒是尖锐地意识到摄影的尖锐惜乎其中“运动”的成分多于摄影。前时媒体颇为报道了一阵设在平遥的国际摄影展,自然是大好事,不过总觉得像是文艺派对…..
摄影的觉醒,应是人的觉醒,我看见中国的无数表象与隐秘,尚在摄影机前沉睡。
在重要的世界摄影舞台我常为东瀛小国的摄影深度所震撼。我不妒嫉沃霍尔与杜尚,但难以遏制对日本人的炉嫉:此事非关民族的虚荣与自尊:我们的体育. 电影、前卫艺术(包括其中有限的摄影作品)早己”走向世界”,然而在”世界摄影”中,虽然常会出现西方摄影家镜头下的”旧中国”或“新中国”,但恕我直言:罕见或根本看不见中国摄影家。
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摄影比任伺艺术更严肃、更无情。摄影难以为社会所驾驭。惟摄影胆敢自外于艺术,如书中大部分摄影家宁可悬置自己的身份。他们是一小撮内心深处不顾一切的人。
巴特尔对这本书中格外个人化、风格化或注重新闻纪实的摄影均不看重,他有道理。但他洞察摄影的染整不驯,竟将摄影认作是“疯狂的姊妹。”他发现“持续地注视”照片总伴随着“潜在的疯狂,”因为“注视既受真理影响,也受疯狂左右。”当他在《明室》的书写中寻获摄影的“所思”乃是“此曾在"—一较为周全的翻译是“曾经存在,但现已不存在的东西”———结论是:“摄影、疯狂,与某种不知名的事物有所关联,”那“不知名”的,是什么呢? 他称之为人心的“慈悲”:
“从一张张照片,我…….疯狂地步入景中,进入像中,双臂拥抱已逝去或将逝去者,犹如尼采所为:1889年1月3日那天,他投向一匹遭受牺牲的马,抱颈痛哭:因慈悲而发狂。”
在《明室》的末尾他写道:
‘附会致力于安抚摄影,缓和疯狂。因这疯狂不断威胁着照片的观看者……为此,社会有两项预防的途径可采用:第一道途经是将摄影视为一间艺术,因没有任何艺术是疯狂的、摄影家因而一心一意与艺术竞争,甘心接纳绘画的修辞学与其高尚的展览方式。另一安抚途经是让它大众化、群体化、通俗化因为普及化的摄影影像,藉展示说明的名义,反而将这个无满矛盾与冲突的人问给非真实化了。”
摄影的选择是什么
“疯狂或明智?摄影可为二者之一……让摄影顺从美好梦想的文明化符征,或者,迎对从摄影中醒觉的固执的真实。”
去除了上下文这些话可能是费解的,我所以反复阅读(台湾泽版)的《明室》。他说的是西方——久在西方,我对他的言说始有渐进渐深的认知。中国眼下的进步,已初具他对影像文化所概括的景观: 影像正在我们周围泛滥‘“艺术”的,或“大众”的。而“从摄影中醒觉的固执的真实”,却是稀有的经验,一日遭遇,仿佛被目光逼视,不免惊怵,以至难堪。摄影犹如言论。在一个城实的言论尚未获致充分表达的集体空间,摄影的处境必是暖昧的。摄影家可能并不自知。
我被这本书触动的不是照片而是言论的锋利。此外,我要说。摄影不应该仅在书页中被观看。目击一幅原版照片,比镜头回击真实更具说服力。凝视原版的质感与尺寸——这质感、尺寸绝不仅指作品的物质层面——是不可取代的观看经验并从深处影响一个人。
愿伟大的世界摄影直接迎对我们的目光。还要等多久?此刻,我谨感谢顾铮先生坚持多年的编述。感谢上海文艺出版社做成这本书。
2003年7月 25日写在北京